在欧阳修的所有词作中,以《玉楼春》为词牌名的,大约有三十多首,内容多是伤别感怀之作。在这些词作中,最为著名的或许便是下面这一首了,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曾经在《人间词话》中论及这首词,评价说“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那么这首词好在哪里?为什么王国维评价如此之高?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欧阳修这首著名的词作。
欧阳修早年曾在洛阳为官,长达五年之久,这首《玉楼春》,便是欧阳修离开洛阳时写下的。先来看这首词:
玉楼春
欧阳修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首二句铺叙眼前所见之事,“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尊前,原本是欢乐的场景;春容,也本是美丽的事物,但是在欧阳修笔下,这两样事物却都不欢乐、不美丽了,甚至是“惨咽”了,这是为什么呢?原因便是离别,因为要说“归期”,所以感到“惨咽”。因此开头这两句,便将人生美好事物与人世的无常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婉转的深情。
到了下面两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两句写的是词人对于人生无常,离别无常的思考,古人有云,“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我辈”,可见人生的离别悲欢,原本和风、花、雪、月无关,欧阳修在这里由自己的离别,推广到了世间一切的离合悲欢。
下片开端,再回到离别之情上,“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词人大呼离别之歌不要再翻新曲了,即便只有一曲便足以让人肠断,白居易曾诗曰“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欧阳修这里,却反复叮咛,千万不要再有离别的新曲了,不然肠更为之断,心更为之痛了。
可是到了结尾,欧阳修却突然笔调一转,“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词人仿佛一下明朗了起来,要去看遍整个洛阳的美好风景,然后等花落春归的时候,才能更好地离别,到那时,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词到此处,好像突然一扫前面的哀婉,表现出了洒脱豪气的格调。
欧阳修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更是一位著名的诗人和词作家,他本人胸怀洒脱,超旷飘逸,虽然难免儿女情长的离别,但是却不会一味地伤感,能从迷雾中找到艳丽的朝阳,这是欧阳修的高明之处,而这首《玉楼春》,无疑便是这样的一首。
英国诗人和评论家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曾说过,“一个人,如果同时不是一个深沉的哲学家,他绝不会是个伟大的诗人”,这话或许有些极端,但是很多伟大的诗人,其优秀的诗作中所表现的意境,总是暗合哲理性,所以在某个方面,诗人就是哲学家。
欧阳修的这首词,写离别的伤感,开笔便直叙离别,但是词人却没有过多地停留在离别上,而是宕开一笔,从人生的大角度着手,说明离别之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欧阳修用最简单的语言,说明了一个最深沉的道理,那便是人们的悲欢、爱恨,都是人天性中的感情使然,和自然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而先前,人们似乎总是因自然的变化而产生其他情绪,比如宋玉早就悲秋:“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而欧阳修却一翻前人,将情作为了主体。
到了下片,词人写离别的断肠,但却不仅仅只写离别。欧阳修有情吗?当然有,不让“翻新阕”,便是情深的表现,可是欧阳修的高明,在于他能将离别看透,人生的悲欢离合,总是难免的,所以他提出了积极的态度,他感发出了应对离别的办法:“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洛城花,可以代指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事物,春风,能够表示美好的青春年华,所以如果这样理解,那么我们就可以说,欧阳修在奉劝、鼓励大家,不要辜负青春的年华,要去好好欣赏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别因为悲欢离合而有遗憾,要积极地去生活,积极地去欣赏美好!
王国维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此词的高妙,所以他说:“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从儿女情长中带出人生的大哲理,这首词,无怪乎后世评价如此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