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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陆游的这六首诗体会陆游的一生

2020-06-11 陆游的诗 陆游诗集

01

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20岁的陆游娶了表妹唐婉,夫妻间伉俪情深,吟诗下棋,志趣相投。可好景不长,陆游母亲怕唐婉耽误陆游的仕途,两人最终被强行拆散。

离异后,唐婉再婚,携夫出游,与陆游在沈园偶遇,夫妻设酒款待陆游。纤纤素手,凌凌清酒,唐婉的美貌一如当年。

昨天的枕边人,如今的路人。陆游心中感慨万千,趁着醉意,在沈园的墙壁上题诗作赋。

错,错,错,是棒打鸳鸯的世俗错了,还是选择放手的自己错了?

再游沈园,恰逢桃花飘零,池塘冷落,彼此却像两尾游鱼,相濡以沫,相咰以湿,最终相忘于江湖。

陆游的一生,将家国大义摆在了首位,而这段抱憾终生的感情,在心底弥留一席之地,也为陆游平添了一丝烟火气。

读这首词时,眼前不禁出现这样的一幅画面:孑然一身,青衫落拓,立于物是人非的沈园中,脚下是打碎的酒壶,醉眼朦胧里,看墙上字迹斑驳。

02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情场失意,官场却也未得意。

29岁后,陆游两次考试第一,却均因秦桧从中作梗,与官场绝缘。

38岁时,秦桧死了,孝宗继位,赐陆游进士出身,担任通判、安抚使、参议官、知州等职。

然而,好景不长。在抗金救国中,陆游未选择与投降派同流合污,极力主张朝廷反攻,备受众人的反对和打压,最终被贬。

驿路断桥边,梅花独自绽放,寂寂无声,暗香缕缕,无人欣赏,自开自落。

寂寞的梅花,孤独的陆游。

梅花任凭群芳妒忌,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微尘,仍将幽香留于世间。而陆游也从未因为生活的打击,奴颜婢膝,留下的诗文,句句都是力透纸背的清傲孤高。

陆游一生酷爱梅花,有诗曰: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清幽绝俗的梅花,遗世独立的陆游,在黄昏寂寥处依偎,留尘世背影卓绝。

读这首诗时,仿佛看见这样的陆游:白衣飘飘,发丝微扬,在人迹罕至的断桥边,倚一树梅花,任凭凄风苦雨,在红尘微末处恍惚,和梅花,辨不出彼此。

03

夜游宫 记梦寄师伯浑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

铁骑无声望似水。

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

自许封侯在万里。

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这是一首记梦词。

皑皑白雪,声声清笳,清寒肃穆的边塞,铁骑如流水倾泻,这样的“关河”,应该是雁门青海一带,而如今,却落在异族手里。

梦醒后,万籁俱静,斜月映窗,一灯荧荧,滴漏声残,心却泛起涟漪,当年自许封侯万里,如今鬓角斑驳,抱负并未实现,人却先行一步地老了。

动态壮阔的梦境,静态无力的现实,梦里梦外的反差和错位,年近半百的陆游,不禁在无边夜色里,唏嘘梦想和年华。

满腔的热血,抵不过岁月一盆盆的兜头冷水。

众人皆醉我独醒,清醒是种罪过,是种自我折磨。

怀才不遇,报国无门,这两个词就是为陆游量身打造的。

闲居家中,朝思暮想从戎报国,梦寐以求一统中原,日思夜想后,敌不过大梦一场。

读这首词时,眼前仿佛看见了这样的陆游:泪湿枕边,蓬头乱发倚着床头,垂落的发丝,缕缕灰白,夜色从指缝穿过,无边的黑暗笼罩周围,梦想还未实现,自己却先老了,为这深深的无力感彷徨,为这安逸的生活深感不安。

04

游山西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这是一首田园诗。

42岁时的陆游,罢官闲居在家,在故乡山阴所做。

乡野山村,真心待客,鸡豚腊酒,倾尽所有。酒足饭饱后,一个人的走走停停,山水繁复,路径蜿蜒,在迷惘处,几户人家隐于扶疏花木之间,顿觉豁然开朗。

恰逢农家衣冠简朴,祭土地神,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古老的乡土风俗流传至今。

往后余生,若我闲来无事,必将趁月拄杖,尽兴而游。

被罢免的陆游,心情是落寞的,可推门而出,家乡淳朴的人,未经雕琢的景,足以让他一时解忧。

全诗无一个“游”字,每一句却都在写“游”,身在山西村游玩,心在广阔天地间自由遨游,在家国大义面前,陆游很少表现的这么“自私”,轻快的语气,让人陪他满心欢喜。

在陆游暂时的放空自我中,带我们领略了山水江南的风土人情。

白描的写作手法,一个鲜活的身影跃然纸上:粗布麻衣,漫步山峦,驻足水泮,亦步亦趋亦风景,小径通幽,山花烂漫,一个人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与山风偶遇,与溪月邂逅,不禁嘴角微扬。

05

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 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 犹及清明可到家。

近几年,做官的兴味淡的像层薄纱,谁叫我骑马来京作客沾染浮华?

写着首词时,陆游已六十二岁,几经宦海沉浮,奉诏入京,被任命为严州知州。授之以权,报国有门,禁不住自嘲地问了个“谁”。

独坐小楼,听尽一夜滴答春雨,明日清早,幽深小巷传来叫卖杏花的声音。

传说这两句诗后来传入宫中,深得孝宗称赏,众人皆赞春光盛,却没人注意到,诗人一夜未眠,国事家愁,伴随滴答雨声一齐涌上心头。

铺开纸,从容地写着颇费时间的草书,晴日的窗前,细细地煮茶、撇沫。

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却在消磨时光,人生真是讽刺。

按捺不住心头的怨愤,写下了后两句,何必叹息尘土脏了衣衫,清明时节还来得及回到故乡。

可是,陆游真的回家了么?没有,陆游终是陆游,不想被临安城内的歌舞升平同化,淡淡自嘲,依旧为了家国天下去低头领命。

陆游的诗大多慷慨激昂,苍茫悲壮,而这首诗里,没有“铁马金戈”,没有“气吞残虏”,有的只是细细的忧愁和绵绵的哀伤。

读这首诗,似乎能听见声声叹息:一个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的少年郎,转瞬就变成早生华发斑驳年华的老者。

临安城内寂寂春深,众人偏安一隅,粉饰太平。而陆游独坐小楼,借春色浇忧愁,桌上行云流水的草书诗句上,铺展开的,全是不为人知的落寞。

06

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是陆游临终前写给儿子的遗嘱。

85岁的陆游,生命走到了尽头,深知大限将至,临终前,陆游写下绝笔,既是遗嘱,又是抗金的决心书。

我本就知道,人死后,万事皆空,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没能亲眼看到祖国的统一。

等到大宋军队收复了中原失地,你们举行家祭时,千万别忘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

寥寥数语,此恨绵绵,生命的弥留之际,陆游带着满腔的遗憾,“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壮志未酬,徒留希望寄托给漫长的未来。

上苍最后的仁慈,是终于放过了陆游,没有让他在有生之年,亲眼看见南宋的灭亡。

陆游的一生:

爱上唐婉,被迫分开,再见唐婉,就此诀别。

考第一,被除名,再考第一,又被除名。

上任,被罢免,再上任,再被罢免。

感情的寸寸成灰;宦海的浮浮沉沉;人生的起起落落,身陷一个又一个遗憾的死循环。孑然一身的陆游,看遍了人生百态,尝尽了世态炎凉。

苏轼的豁达豪迈,李清照的婉约清丽,辛弃疾的慷慨悲壮,塑造成一个完整的陆游,这样的陆游,注定活的辛苦,过的不快乐。

坟头青草莹莹,陆游长眠于地下,许给自己一个希望,未来可期,在漫长岁月里,安静地睡着,等待“北定中原”捷报,等待普天同庆。

穿越千年历史的长廊,一首首诗,一阕阙词,从青丝到华发,呈现不同的陆游,或立或笑,或悲伤或欢愉。

不同时期,不同境遇,不同的芸芸众生相里,陆游像那株在凄风苦雨里遗世独立的寒梅,热血向祖国,冷眼看人间,寂寞开,寂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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