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水浒传》,在108人里,最同情的人物就是林冲了。他空有一身武艺,却进阶无路,报国无门。屈居在小人之下,隐忍于殿帅府前,熬得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想着拿一份俸禄,守着娘子过个安静的日子算了。结果仍被害得家破人亡,逼上梁山。
火烧草料场后,林冲在朱贵酒店里,酒后想起身世,感伤怀抱,在壁上题诗一首,最能说明他的心境: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东。
在绘画和各种影视作品中,林冲的形象都像一个白面书生,留着三绺细髯,斯斯文文。其实在原著小说里,第六回林冲出场时,他的相貌是“生得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这个形象是不是很熟悉?对,就是《三国演义》里的张飞的长相。你看张飞出场的描写“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颌虎须,生若巨雷,势若奔马。”林冲又叫“豹子头”,当然不是文人的长相。二人的兵器又都使一杆丈八蛇矛,作者就是按照张飞的形象来描绘林冲的。
作者如此安排,自有其深意。张飞生于乱世,正值风云际会,得遇明主,成就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而林冲一身武艺,空怀报国之志,不遇明主,不但无法施展抱负,还被逼得走投无路。一个拜将封侯,名垂于青史;另一个落草为寇,流窜于江湖,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作者是借林冲述自己胸中不平之事。
金圣叹点评林冲:“看此人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然而林冲在东京被高俅管辖,上梁山被王伦压制,事事绊脚,处处扯肘,不是晁盖上山,有了援手,还不知要憋屈到什么时候。
张恨水作《水浒人物论赞》,论及林冲,颇不以为然。言“林冲果能看得到,做得彻,在得罪高衙内时,当得携其爱妻,远觅栖身立命之地。以林之浑身武艺,立志坚忍,何往而不可托足。奈何日与虎狼为伍?”又举王进为例,同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同样得罪了高俅,人家就能放下一切,携老母远走高飞。而林冲却总想委曲求全,甚至叹二人有龙蛇之别。
张氏之见可谓过矣。当时社会基本稳定,好汉们的理想如书中所说,无非是“去边关上一枪一刀,挣个功名,图个封妻荫子。”而林冲虽官职不高,却也生活安稳,况上有岳丈,下有娇妻,难以割舍。只求勤勉,等待机会,慢慢地图个进阶,一步步改变自己的际遇,是个顾大局,负责任的好汉,这也正是如今大部分人的生存状态。如王进者,世上又能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