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欧阳守道传》
原文
欧阳守道,字公权,一字迂父,吉州人。初名巽,自以更名应举非是,当祭必称巽。少孤贫,无师,自力于学。里人聘为子弟师,主人瞷其每食舍肉,密归遗母,为设二器驰送,乃肯肉食,邻媪儿无不叹息感动。年未三十,翕然以德行为乡郡儒宗。江万里守吉州,守道适贡于乡,万里独异视之。
淳祐元年举进士,廷对,言:“国事成败在宰相,人才消长在台谏。昔者当国恶箴规,言者疑触迕,及其去位,共谓非才。或有迎合时宰,自效殷勤,亦有疾恶乖方,苟求玼颣,以致忠邪不辨,黜陟无章。”唱名,徐俨夫为第一,俨夫握守道起曰:“吾愧出君上矣,君文未尝不在我上也。”授雩都主簿。
丁母忧,服除,调赣州司户,其次在十年,后万里作白鹭洲书院,首致守道为诸生讲说。湖南转运副使吴子良聘守道为岳麓书院副山长。守道初升讲,发明孟氏正人心、承三圣之说,学者悦服。宗人新及子必泰先寓居长沙,闻守道至,往访之。初犹未识也,晤语相契,守道即请于子良,礼新为岳麓书院讲书。新讲《礼记》“天降时雨、山川出云”一章,守道起曰:“长沙自有仲齐,吾何为至此。”仲齐,新之字也。逾年,新卒,守道哭之恸,自铭其墓,又荐其子必泰于当道。子良代,守道复还吉州。
里有张某丧其父,小祥,而舅氏讼以事,系之狱,使不得祭,邀其售己地以葬。守道闻之,叹曰:“吾惟痛斯子之不得一哭其父也,且其痛奈何?”明日告之邑令曰:“此非人心,滨祭而薄之,挠葬而夺之,舅如此,是自食其肉也。请任斯子出,祭而复狱。”令亟出之。其舅丑诬守道,守道亦不自辨。转运使包恢为请祠于朝。万里入为国子祭酒,荐为史馆检阅,召试馆职,授秘书省正字。
安南国王陈日照传位其子,求封太上国王,下省官议。守道谓:“太上者,汉高帝以尊其父,累朝未之有改,若赐诏书称太上国王,非便。南越尉佗尝自称‘蛮夷大长老’,正南夷事也。《礼》,方伯自称曰‘天子之老’,大夫致仕曰‘老’,自称亦曰‘老’。自蛮夷言之则有尉佗之故事;自中国言之,亦方伯致仕者之常称。汉亦有老上单于之号,易‘太’以‘老’无损。或去‘上’字存其‘太’字,太王则有古公,三太、三少,太宰、少宰,‘太’所以别于‘少’也。谓父为太,则子为少矣。太以尊言,则太后、太妃、太子、太孙;以卑言,则太史、太卜、太祝、乐太、师太,固上下所通用也。”时病足,不及与议。
迁校书郎兼景宪府教授,迁秘书郎,转对,言:“欲家给人足,必使中外臣庶无复前日言利之风而后可。风化惟反诸身。化之以俭,而彼不为俭,吾惟有卑宫室、菲饮食;化之以廉,而彼不兴廉,吾惟有不贵难得之货、不厚无益之藏。”以言罢。守道徒步出钱塘门,唯书两箧而已。理宗遗诏闻,守道与其徒相向哭踊,僮奴孺子各为悲哀。咸淳三年,特旨与祠。诏大臣举贤才,少傅吕文德举九十六人,守道预焉。添差通判建昌军,以书谢庙堂曰:“史赞大将军不荐士,今大将军荐士矣,而某何以得此于大将军哉。幸尝蒙召,擢备数三馆,异时或者谓其放废无聊,托身诸贵人,亏伤国体,则宁得而解,愿仍赋祠禄足矣。”迁著作佐郎兼崇政殿说书兼权都官郎官。经筵所进,皆切于当世务,上为动色。迁著作郎,卒,家无一钱。
守道之兄之妻蚤丧,其子演五岁余,且多病,浚生甫数月,守道三十未有室,顾无能乳哺者,日夜抱二子泣,里巷怜之。演既长,出莫知所之,守道哭而求诸野,终不能得,三年不食肉,憔悴不释者终身。吉有贤守而大家怨之厚诬以赃者,下其事常平使者。会旱甚,祷云腾,守道曰:“无以祷也,云腾之神,唐郡守吴侯也。冤莫甚于前守,冤不直而吴侯于祷,侯有辞矣。匹妇藏冤,旱或三年,冤在民牧,害岂其小。”反覆千余言,或迂笑之,守道不改,告来者不倦,守卒以得直。所著有《易故》、文集。
翻译
欧阳守道字公权,一字迂父,吉州人。起初名巽,自认为改名应科举不对,遇到祭祀一定自称欧阳巽。幼年就失去了父亲,家境穷苦,没有老师,自己努力地学习。乡人聘请他给年轻子弟做老师,主人看见他每次吃饭时从不吃肉,而是暗地送回家给母亲,(主人)马上准备两碗送到欧阳守道家去,他这才肯吃肉,邻居的妇女和孩子没有不叹息感动的。年未三十,因道德品行而成为乡州儒者的宗师。江万里为吉州知州,欧阳守道正好被乡里举荐,江万里特别看重他。 淳祐元年考中进士,上殿对策,说:“国事成败在于宰相,人才盛衰在于御史谏官。过去掌权的厌恶规谏,谏官怀疑冒犯了他,等到他离职,都说他不是相才。有的逢迎当时的宰相,效劳卖力,也有的疾恶如仇而反常,苛责缺点,以致忠邪不辨,贬升没有章法。”公布名次时,徐俨夫是第一名,徐俨夫拉着欧阳守道说:“我惭愧居于你之上,你的文章未必不在我之上。”任雩都主簿。
遭母丧,服丧期满,调任赣州司户,留任十年,后来江万里建白鹭洲书院,第一个请欧阳守道来给学生讲学。湖南转运副使吴子良聘请欧阳守道担任岳麓书院副山长。欧阳守道第一次讲学,阐明孟子端正民心、继承三圣的学说,求学的人高兴地接受。族人欧阳新以及儿子欧阳必泰起先寄住长沙,听说欧阳守道到,去拜访他。开始还不认识,见面交谈很契合,欧阳守道向吴子良请示,聘请欧阳新任岳麓书院讲书。欧阳新讲解《礼记》“天降时雨、山川出云”一章,欧阳守道说:“长沙自有欧阳仲齐,我为何到这儿来呢!”仲齐,是欧阳新的字。过了一年,欧阳新去世,欧阳守道为他哭得很伤心,亲自给他的墓葬题铭,又向当权的人推荐他的儿子欧阳必泰。吴子良卸任,欧阳守道又回到吉州。
乡里张某死了父亲。小祥祭祀时,舅父(抓住了一件事)告他,(张某)被关进监狱,不能祭奠,舅父强求他卖地来安葬父亲。欧阳守道听说后,叹道:“我痛心这儿子不能够哭他的父亲,对这痛怎么办?”第二天告诉县令说:“这不是人心,临祭逼迫他,阻挠安葬,像这样的舅父,是自己吃他的肉。请放这个儿子出来,祭奠之后再入狱。”县令马上放了他。张某的舅父毁谤欧阳守道,欧阳守道也不解释。转运使包恢为他向朝廷请祠。江万里进京任国子祭酒,推荐他为史馆检阅,征召应试馆职,授秘书省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