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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烈朔风瘦 苍苍塞马肥
在我的马来西亚个人画展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中国西域风情题材的画。马来西亚是伊斯兰国家,他们对这部分画感到十分亲切,让我和他们的心一下拉近了。他们问我是否在那里生活?我说没有。为什么画得很像,我说感情相通,无非装束和习俗不同,把握住气质与形象特征就好画像了。
生活体验可直接也可间接。画《聊斋》里的憨鬼姐与俏狐妹也非得到鬼域狐府生活?间接体验的方式很多,最根本的是情与心的体验。
我在剧团十九年颠沛流离,阅历了社会舞台各个角落与芸芸众生,也画了很多形象写生,真正能用到创作里的却很少。后来明白了生活中的原始形象和艺术形象还有很大距离。这个距离是情心的理解与迁想的升华。我说这种艺术形象是意象形象。
意象形象是相思已久的偶遇,是与创造者彼此人生体验的牵系和对语,是携手诗境的漫步。
其实早在垂髫之年我已经去了西域,那是背着手,摇着头朗朗吟咏"飞雪千里警"、"雾失交河城"、"风断阴山树"、"胡雁夜哀鸣"的年纪。诗情、画意把我的魂灵儿早就勾了去。
汉唐以来的历史与诗文给了我太多的好奇与向往,现 在多媒体又赋予我更多的诱惑与遐想,我已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无法拒绝诱惑我的神秘的梦,更挥之不去梦里神秘的诱惑。正是梦的无可企及,就更加恋思那片天那块地。
我曾经失去了一次圆梦的机会。那是二十年前"丝绸之路"画家考察团赴西部采风,因当时的心脏手术未能成行。而今,只有在遥远的腹地召唤大荒寂寥的静穆。让心儿插上翅膀掠过红尘喧嚣,在那随时可伸手叩开苍天之门的高原,随时匍匐大地谛听广漠的心音,随时掬得皎洁雪山的清凉,随时扯来碧野兰天的纯净,洗涤心中落尘与舒展灵魂间的郁结。
而今,部族兄弟战马的嘶鸣与争霸烽火的狼烟已经消逝于历史的遥远。那部丰富多采的西域变迁史,留给后世的是鉴危思安、和睦共处与多元民族人文交融的和谐。正如西域各族兄弟与大自然的和谐一样。
而今,曾经荒凉的西域偏偏就培育和造就出能歌善舞、俏丽聪慧的女儿与彪悍乐观的汉子。他们达观生存的本身就是艺术。但是,艺术最好顺从它原始的纯洁。莫让现代俗流的燥动骚扰它的纯朴与坦然。
西部对我来说是个未知的世界,它给我的想象有多大,诱惑就有多少。我的画也许少了许多西域的"真实",好在爱因斯坦说过为我解嘲的话:当这个世界不再能满足我们的愿望,当我们以自由人的身份对这个世界进行探索和观察的时候,我们就进入了艺术的科学领域。而我那不能满足生活于西域的愿望,也只好在"胡儿腾骄骏,寒山静秋塞"的冥想生活中去浪漫了。
在历史中进入历史
当我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知道,我又一次把自己逼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远处是奇幻至极美丽至极的风景,而脚下,一旦失足便是万劫不复的百丈深渊。
我心存畏惧,然而不能自己。我知道我别无选择,因为,像一头豹子面对另一头豹子,我所面对的,是和我一样心中鼓荡着雄性热血的李抱一。
李抱一的现代水墨画,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在讲述着"在历史中进入历史"的同一个故事因为,相对于许多许多面孔模糊没有个性的人来说,他是一个最哲学意义上的本真的个人。
我知道,作为人本主义意义上的现代人存在的终极意义.不是要到现实存在中去挖掘潜藏的作为本质的人与现实的普遍关系,而是要在现 在中创造现 在,在自己的当下性中创造使自己具有现代性特征的现 在,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当下性存在。要想实现这一点,现代人面临的最大的困境就是无法逃脱现实的历史境域和历史观念延伸出来的人类公共话语的束缚,因而也就无法从根本土逃脱历史的制约。在这种境域中,个人必须立足于当下历史之中,努力改变自身,才有可能以不同于他人的面貌真正进入历史,而不是被历史类同化,平面化。
正是在这一点上,李抱一把自己和他人区别了开来。
作为一个艺术家中的智者,李抱一十分明白,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首要的就是区别于他人,即在公共语言的覆盖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语言表达。或者换句话说,他要找到那种既能够将个人的私人表达渗透于公共语言之中而又能够使其凸现于公共语言的海平面上的独特表现形式。在这个意义上他是成功的,他经过几十年的探索与思考,已经找刭了那种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水墨语言,完成了由一个画匠向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转换。
李抱一曾经说过:艺术是人生体验的玩味,人格燃起的篝火,苍凉中的一丝温馨,孤寂灵魂的慰藉。这既是他的艺术追求的自白,也无意中透露出了他成功的最大秘密,那便是:通过对于苦难人生体验的勇敢担当,在当下的历史语境中进入历史。
人生可能是苍白的,但语言或符号总是灼热的。在李抱一的水墨世界中,色彩,线条和构图无论怎么变幻,最终却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画家悲天悯人而又有点孤寂落寞的内心世界。
抵达内心的途经有千万条,而对于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说,最好最捷近的只有一条。李抱一选择的,是那条想像的途经。在李抱一的画笔濡染下,所有进入画面的事物都被换成了一种视觉符号,并且带有明显的形而上的精神意味。阅读它们时,我们的想象会越过它们那或熟悉或陌生的外观存在,直接进入另一个世界,画家充盈饱满的内心世界。
譬如《天高云淡》和《山深见日迟》,两对男女青年农民,也许是一对人物的两个不同活动场景的留影,他们是作品的主体内容,却被画家安置在了画的偏下方,从而为欣赏者留下了一片巨大的想像空间。
让我们的视觉伸出一双想像的手,具有无限延展力的手,首先穿越那些似乎在一个平面上又似乎在互不关涉的不同平台上的山石、沟壑或淡云、树影,它们已经在不同程度上接近或者说触摸到了那个核心意象的边缘。这些事物和现实紧密相联,又处于某种难于以语言描述的历史的玄想之中。由于它们的这种双重性特征,我们的视觉不可能在它们身上停留太久,那样既太让眼睛疲劳又会阻滞我们想像力的挥发绵延。我一直以为,这是画家有意设置的一道欲捻故纵或者更确切点说欲纵故檎的屏障。
他有意选用那些粗糙、笨拙,带布某种原始古朴意味的人们十分熟悉因而也就失去了相当程度的视觉冲击力的事物,占据画面的大部分空间,目的只有一个,让欣赏者的视觉不致于在它们身上作过多停留。而那些事物之间的既模糊又分明的层次感,则是整个画面带动人的视觉直到想像飞翔的动力源泉。因为有了这种层次感,那些不断由现实世界挤迫而来的影像才给某种动态印象,并由此不断触及人的眼睛,也不断透过眼睛的吸纳而触摸人的心灵。于是,现实场境在视觉的逐渐空茫远伸的过程中慢慢转化以至消解,成为一幅幅时间的幕布,在快速闪回中连在一起,不知不觉中抵达历史也抵达人心的最敏感的最细微之处。
联接现实与历史,或者说视觉与想像使他们成为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一体的,是画面中人的眼睛。或更确切一,点说是眼神的射线。那是一些空茫而又尖利的眼神,那怕是它们的主人背对着我们,我们也能够从人物身体尤其是头颈部的动感中感受到那种空茫与犀利。由于它们的缘故,我们会感受到一种现实和历史交融而成的事物在势不可挡地冲击我们心灵。让心灵不断走向那些未知的渺远的事物,体会那日常世界中绝对无法体验到的痛苦与欢乐,美丽与忧伤。
这里实际上已经接触到了一个更为本质的问题,李抱一把自己与他人区别开来的最独特之处,也就是前文我们所说的,是找到了既能够将自己的个人表达渗透于公共话语之中又能够使共凸现于公共话语的海平面之上的个人化的艺术语言。这种艺术语言以对于苦难的承当为精神内涵,以具有相同或相似的精神意向的人物或其他事物为载体,又揉进了西画语言的色彩意识,从而使画面呈现出一神奇特的时间感,并因而引导人们进入历史的遐想之中。
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无论他选取什么题材作为他的表现对象,其中蕴涵的对他的创作起着无形的支配作用的那种冲动与激情都是相同或起码相似的,而且都来自于同一个源泉。便是他处身其中的当下日常生活环境。这种冲动与激情和艺术家个人心性气质的巧妙融合,就是他的艺术语言的最才根本的基础。
李抱一生于黄河岸边的七朝古都开封,枕着黄汀的涛声,吮吸着古城文化的历史乳汁长大,因而自少年时代起,骨子里、卑液中便具有了黄汀浪涛般澎湃的激情;而幼时家贫,时为生计所迫,又走使他对人生的痛苦多了一份体验、一份理解。这两方面相结合,便形成了画家既胸纳天地豪放潇洒又骨鲠刚正疾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丰粒沙子的独特性格。有点类似于现代大师徐悲鸿先生。这种性格熔铸于创作中,便形成了他开阔雄放又有点孤高自守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的直接体现,是李抱一在创作中始终坚持从自身体验出发把握与表现广阔的生活图景;最终在一个个虚构的世界中重建人的自我形象,在现实与历史之间架起一座美丽的虹桥。在这种艺术观的支配下,李抱一画笔下几乎所有人物、事象,都呈现出既现实化又历史化、既个性各异又有着相似的精神气质的特征。
最典型的是水墨人物画。无论是现实中的黄河船工、草原牧女,走西口的汉子还是历史上的王昭君、李清照、司马迁,甚至是西方小说中的人物,在李抱一的笔下,都具有某种典型的李抱一气质。即对诗意的追寻与担当中,历史人物和当代生活中的人物作为两神异质的、被时间隔绝的存在巧妙地联系起来,共同构成了画家心中的历史的个个不同链环。
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画家赋予他们的共同的气质。司马迁也好,《大河上下》中的现代黄河船工也好,画家在塑造他们之时,尽管也给子了他们不同的服饰,不同的身形体格,却始终为他们保留着一个共同点,即既执着于探索与渴望又勇毅地承当一切世俗的苦难与困窘的眼神。就是这种与众不同的眼神,使李抱一和他笔下的人物一起,完成了在历史中进入历史"的苦难的历程。
值得注意的是,李抱一在画出人物眼神的时候,似乎撇开了传统中国画的以虚衬实的空灵手法,而更注意于西画的色彩点染。块状的色彩堆积在一起,在人物眼部极狭小的范围内形成了看似粗放却又细微到极处的叠印与皱擦,覆盖与渍染。而瞳仁处的一笔明彩点染,更使人的精神气韵破纸币出,立抵观赏者灵魂的深处d这种时候,时间已末复存在,或者说已悄悄转型,板结在了叠印与渍染形成的厚重的空间里,然后,以一种历史化的形态重新凸现于画面,造成一种板结中的透明感。历史与现实的界限就在这覆盖与渍染,消隐与凸现的矛盾纠结中被打破,人的存在也因而具有了凝结于历史之上或历史之中而牵引与推动历史不断前进的意义与价值。
李抱一笔下人物的眼神,是他人本主义艺术观的传神写照,认真品味之下,他们确实既是人生体验的玩味,又是人格燃起的条火,更是苍凉中的一丝温撵,孤寂灵魂的慰藉。这些眼神的最重要的内涵,是希望。
我一直认为,对未知事物(当然是美好的事物〉.怀有承担的希望是艺术创造的灵魂,诗歌如此,音乐如此,绘画艺术同样如此。这种希望,是艺术对于生存苦难的深刻体验的升华,是生命意识觉醒的表现。人的伟大之处,首先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因而去关怀生命的存在。而在更本质的意义上,希望又是对人生现实规定性的抗拒,尤其是对现实与历史,此岸与被岸之间的界限的抗拒,因为有了这种希望,臧克家笔下的老马(诗人灵魂的化身)才会永不倒下一直向前,贝多芬才会从巨大的痛苦深渊中跃起身来重新叩响命运的大门,凡高也才能够在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磨难中画出他的绝世杰作。
李抱一人物的眼神,同样具有这样的希望的光芒。这是李抱一对生命在思考与探究的诗意产物,正是由于有了对苦难人生中这种富于诗意的希望的发现,李抱一达到了艺术创造的一个很高的境界,一个对于现实与历史的整体关怀中既深入人生又通达人生的境界,他作为一个优秀艺术家的独特存在意义也就在这里!
在历史中进入历史,让传统画材与现实语言媒介融汇贯通,或者更明确点说把水墨、宣纸、毛笔的作用发挥到极至再加入西画的造型与色彩意识,李抱一这种探索、可以说足为中国水墨画向现代转型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路径,最起码也是一个很好的启示。
历史熔铸灵魂的篇章
近几年,也许看中国人物画中甜腻腻的仕女与故作姿态的历史人物太多了。猛地看到李先生古今人物画作品,把握人物心理的深刻性和沉郁的历史感,像一杯杯浓郁的醇酒.初使人惊异,继而沉醉,作品那特具的艺术感染力将苛刻的批评者深深地征服了。
与那些无病呻吟的解说图式的作品不同的是,他的每张画总是给人感到要表达一种情绪,一种用文字难言的心态。在他那并不大的画室中,映人眼帘的"伯牙抚琴图":那深锁的双眉,一双枯瘦而在颤动抚琴的手,以及孤傲的岩石,裂岸的波涛,仿佛都是巨大的音符,你似乎从中感到将要发出声震苍穹的高亢之音,却偏偏又凝铸在俞伯牙那瘦癯而劲健的躯体上。作者敏锐而准确地抓住了将要爆发前的一瞬,表达了对人生对事业的一种骚动不安的情绪和在,郁愤中的巨大进取力。
屈原那境界恢宏,百叠回肠的"离骚"曾以其思想、情感的力量感染了世世代代的读者,无数画家通过"离骚"创造了自己想像中的屈原形象,也许都经历过人生的苦难,抱一特别醉心于为他造像,或江边行吟,或仰天太息,作者笔下的屈子总是充满了孤愤,充满了历史的抑郁感。在"屈子行吟图"中,与"抚琴图"同样,屈原的汹涌澎湃,回旋往复的情感,凝聚在雕塑的身躯中,动与静,狂飕与沉思,波澜壮阔与深邃莫测,从形象中显示出了屈子心灵矛盾的辩证过程,看了这幅画,任何人都不可能平静。
作者接着展示出了他的力作"史魂"∶一个身披被褥、拱肩缩颈、蜷屈在幽暗的豆油灯下的老者,从整体动态中看出他已被生活折磨得再也难于站立了,然而从他那聚缩的眉宇间和线条分明的双唇上,却使人感到这是一个毫不屈服于压力的人,他,就是才情纵横,博古通今的"史记"的作者司马迁,这与我想象中的人物距离太大了,"你何以如此处理?"我问抱一"作为老友,你应该了解……"他口呐了,"人生活在世上,也许痛苦比幸福多,总会产生抑郁感,我常常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可能那些醉生梦死或无任何追求的人没有,我画历史人物,实际是以此表现人生,表现自己的灵魂,司马迁取材于我的一个老师的形象,当他行将离开人世时.我为他画了张速写。他一生贡献给艺术而从不向社会、向人们索取.这是一个心灵极为高尚的人。画完,他挥了挥手,头也不抬说'走吧! '没想到这竟是永诀。凭我的直感,他的一切与司马迁是相通的,多少日子压得我心直发痛,画出来,轻松些。"是的,抱一并非历史学家,他只是画一种对历史的感觉,更准确地说是画个人对生活、对人生的感受。他所创造的一个个形象.是对历史"形而上"的追问,他们是作者心灵与历史人物心灵撞击而进发出来的"心象",以一个普通人的感触去引发起普遍人类情感所经历的ㄣ心境"。这"心境"已超越自身内容的具体性,而成为人类生活和心灵的象征.这大概正是抱一笔下人物的魅力和价值所在吧!接着我又看到了"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孤独地面对月亮和自己影子的(李白);看到了醉里挑灯看剑……可怜白发生"的(辛弃疾)看到了"感时花溅润,恨别鸟惊心"的(杜甫)∶看到了独行出关的老聃;还看到了"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那充满幽怨的宫女……一个个或为悲剧性的人物。当然.作者笔下可歌可泣的历史人物,有时也有草莽英雄,豪侠之士,如题为"人间总有不平事,禅杖常拓屈死鬼"的鲁智深,"今日仍须有此君"的钟馗,但即使画了正在舞剑的项羽这样"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也是将其置于"四面楚歌"的背景之上。低沉吗?确实,然而每个形象却又是如此倔强地面对生活铮铮铁臂。或内心抗争,或勇进急流,或在悲剧中展现出了顽强的性格和孤傲的风骨。你看,作者所画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崖中。"无不表现得淋漓尽致,气质妥贴而又独具个性。"干击万磨总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诗意图》)不正是他所追求的境并么!
这几年中国画坛异常活跃,各种主义,各家流派,各类书画纷纷而起,这是艺术飞速发展并向一个新的高峰攀登的前奏。但观其大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什么呢?少了历史感,少了思想性,少了人生的意味,少了"形而上"的内在精神,少了与人灵魂共鸣的那一切,而这一切在李抱一先生的作品中,都得到了充分表现,不由得使人产生陶醉和敬意。从"主题先行"一下走到了"纯视觉革命",甚至退化到一种"纯生理感艺术"和"纯视觉艺术"中去。而抱一却在冷静注视着艺术潮流的狂澜中坚持自己的艺术道路。一个幼年孤苦,遍尝人间酸甜苦辣,从底层挣扎出来的画家,永远保持着对生活、对人民、对艺术的良知,对历史的理解,深深地植于他的灵魂之中。沈鹏先生曾为他题辞曰:"腹有诗书气自华",他的"诗"和"画",足我们民族的历史,是与他曾息息相关的底层的人民。而这些,正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最可宝贵的品质。
抱一具有敏锐的艺术感受力,悟性极好,他非科班出身,八岁进京剧学校学戏,却醉心于写写画画,髻龄启蒙,已显示了艺术才华,通过自学,十多岁作品便出国展出,二十岁举办个人画展,早年主攻油画,打下坚实的造型基础,后皈依中国画,深得其笔墨灵气。所以他的人物画,不论巨幅创作,生活小品,既有中国画的笔情墨趣,又能准确地刻画出对象的形体和神采。
抱一是当今中国画坛活跃的画家,多次在《美术》、《中国画》、《国画家》、台湾《艺术家》以及海外报刊中发表作品,许多专业报刊及新闻媒体作专题性报道。其作品先后被编人《美术辞林》、《中国美术辞典》、《中国当代美术家名人录》、《中国艺术家数据库》、《中国美术年鉴》等典籍。其代表作"杏花营小集","把酒话桑麻"、"大河上下"、"故乡的河"等等,均吸收了西洋画中的透视与光的效果,然后又以浓郁、淋漓的中国画笔法、墨法,或挥潇、或细描,刻画了黄河边上劳动者的形象.他在艺术上的想法和追求.始终与他心灵感应历史,撷取生活的方式同步,尽管这些探索并非成熟,某些结合上还有生涩之处,好在他从不满足于现在成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路将会越来越宽畅。
画到精神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
"艺术家必须具有一副忠于艺术的良心。同时对艺术的探索应该具有宗教的虔诚和崇高的信念。"
近些年来,中国的艺术,在开放的政策下,虽然还是有限度的,但也一样还来自西方现代艺术的新潮而激起本身的艺术反思,面对这波澜壮阔的艺术断层时代,怎样创立富于民族风格的现代艺术,正是中国后续性极度强的中国画家所探索的重要课题。
中国近代国画艺术,画古代人物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它是一种创新,它不是"复古",也不是淘醉历史文化的翻版。一"籍古喻今"的寓意,是古人物画的艺术灵魂!另一方面便是古代人物的造型,宜于水墨泼洒,独有神严貌丑力愈猛的艺术效果。
画家李抱一,是中国中青年派的人物画家.决定他的名气条件便是早期接受过西画理论的学习,然后回归国画。因此新旧人物,均极度精能,而且纸上是人物皆富有生命力的形态内涵,感性可触,理性可读。
"采风图"写蒲松龄倾听一老叟谈鬼,从两个形态相反的小童,看出画家对人物构设的开拓胸次。一个背面抱着老叟,"恐怖"被写在"抱"中。另一个坐在蒲松龄面前,睁着大眼,"惊"字便从天真的大眼瞳中闪出。是见画家的"笔墨之灵"!
所谓"传神":即"情俏为工";看"采风图"人物的形神。
"天下不可无此君"是古今诗人画家最喜欢借喻这个捉鬼王--钟馗来一泄胸中块垒的题材,李抱一处理这一"貌丑气豪"的神态与众不同是在"嗔目切齿"下,特别强调:"鼻孔欣张",大有一股"怒"气逼人来之感,是最传神的一笔。画袍用焦笔,刚健苍劲,皱纹成棱角,尤增人物性格,与豪勇的气概。
"伏虎罗汉"一图,是意笔人物画.最能表现素描根底的杰作,从身躯与虎的比例强调魁梧壮健的罗汉骑压虎背的构图,便是大胆奇险的落笔,猛虎的挣扎点出一个"伏"字,焦点集中在罗汉的表情与手臂的力的表现,却不现"脚的武步"!这正是画家最含蓄最有意境处!从一个想象的剧烈动律中,结出一个意识中的"猛"字|,留给人一股令人惊悸的意象。
"李白诗意",写"汪伦送李白"构图极合乎艺术美的要求,为循"诗意"的主导,因此:两个人物的心态与走形的经营,必贯注于诗意中一个"别情"的刻划,一背一侧动律凝佳,一股依依惜别的感情生动而传神。面向茫茫大江,客舟待发,有雁南飞,
一抹斜阳深含愁绪,两匹坐骑,交首一起,而又渲染气氛。正是:"画到情神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
李抱一画家,斯次携艺莅泰画展,佳作甚丰,吾独喜他那善于夸张与强调的构图,墨蘸濡毫,淡墨钝锋,流畅而富动律感。和画家那种艺深笔娇的功力与才气。
现代艺术家,必须从学术上反叛时流,突破传统,纵身跃入复杂精深的艺术世界,才能激动艺术思潮,放射出时代性艺术的光芒。李抱一就是这样一位画家。
调色七情溶哲史,弄潮八彩泼风云
导语
当今画坛,群雄峥嵘,派帜林立。或赶潮于"商海",或采薇于首阳;或拜倒于达氏蛋外,或立雪于吴子门前;或妄自闭目摸之"象府",或自赏孤芳而拒"舶来"于千里;或声嘶苦叫"价值观",或奔走呼号"自由论",所谓过海八仙,各竞其能。将一个四维空间烘染得万象从生:现实而浪漫、淡泊而浓烈;激荡而幽静、温婉而雄浑、真切而奇幻、多情而冷峻、切近而深远、平易而神奇。凡此纷纭现状,远而呼之有应声,近而触之有质感。孰进孰退?岂是一言而定乾坤焉?故而,有识之士,首先承认其现实,而后接纳其现实,并不急于去界定方圆,并不急于去论是辩非,更不急于去下那似乎是亘古不变的精明结论!
做为一个艺术家,须铁砚磨穿而苦心治艺,切忌嘴尖皮厚腹中空!甘于寂寞,不为"出门具是看花人"的景象所动,要有"淘金浪里不甘贫"的执著;还须勇于弄潮,不盲目赶潮!弄潮之先,不妨立足潮头,冷眼观潮,热心思潮,一旦识潮,一迅即投身。要有"帆挂长风万里潮"的豪气与魄力;更须有家国念、时代感、铁肩任的忧乐观和献身精神。艺术,虽属人类所共有,无国界可界,但它的根却扎在各自不同的国度的土壤里,受彼时彼地的民族之血汗浇灌。艺术生来就秉赋极个性、极鲜明、极"土气"的国格民意时情。;国格民意时情之愈浓的作品,则愈具世界性而被全人类接受。不立足本国而奢谈"走向世界"那是痴人说梦。"我有丹心碾玉冰",艺术家不仅要有艺术家特有的良知,还要有碾碎丹心的奉献精神。艺术道路,万水千山,阻而且长。那些老称"玩艺术"的艺术家,身居竞争的时代,充满矛盾的社会现状,迫于眉睫的振兴使命,问君能有闲情逸志去玩吗?玩得尽兴吗?黑色幽默后面谁登场,可曾三思过?艺术创作是庄严的事业,是真中求美而良知人化的血气凝铸的过程。玩不得的。
中国画家李抱一,秉丹心为墨,滴血汗为水,清冷的生活作砚,磨呀磨,磨着年华,磨着冷暖,磨出一条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艺术之路!跋涉中,他像一个樵夫踏破铁鞋披荆斩棘,夷险破嶂,登上艺术荆峰;又像旧时的纤夫一步一汗,一步一血地拖着沉重的艺术之舟在前进!他不是在"玩艺术",而是全身心地投入艺术,敬业于艺术。那么,让我们沿着这条艺术之路,辨析其超弦意识之流程,看一看画家是怎样"灵魂在不安分中寻觅"的,怎样登上他的艺术荆峰的。
在这条道路上,不妨假设9个驿站(境):求形面壁-索神天机-使气古今-风韵中外-得意春秋-领悟三昧一性灵归真-超弦万象-跃上荆峰
求形面壁
中国画家李抱一曾说过:"生命,不在燃烧中升华,就在燃烧中失去"。的确,这位身处非常之境,孤苦奋发的性灵主义画家,在多艰多难多桀的命途,是那么忘我地燃烧着自己,犹如一只为求新生而自焚的丹凤,时时处处,一刻不停地炼着他的八彩羽色,炼着他的辉煌神韵,炼着他的不安分的灵魂!
画家生在悬河(即黄河)下的七朝古都开封,得天独厚的辉煌的古城历史、辉煌的古城文化,儒沫着古城人。风云王气,潜移默化着古城人的心灵,古城的文明史在淳淳昭示:莫忘历史、莫忘中华民族、莫忘炎黄文化、莫忘匹夫责任和使命!画家从黄河滩村妇的乳汁中,吮吸着黄河的底蕴,秉承先族的风骨。使画家确立了画取人生的写实观。画家少年,击水大河。撒沙成画,黄河为他的艺术而启蒙,是大自然把他领入艺术的殿堂。
画家少小家贫,沿街拾破烂儿,换得钱而买纸笔学画。15岁为生计所迫,初中辍学进剧团从事舞台美术工作。舞台前后,需广泛而宽阔的知识面和各种综合性的美术技艺,需新颖独创的艺术构思和表现形式,画家苦心研阅,期有建树。遗憾的是事与愿违!画家为此深感困惑和苦闷。为寻求实现自己艺术见解的路子,他埋头自修油画,并用三个春秋的寒来暑往,自修了大学的美术课程。企余,他背着画夹,露宿风餐,辗转滩头。大河上下,路渐远,景渐幽,艺渐长。
其间,崩天破荒震旦的黄河涛声,岿然屹立于惊涛骇浪上的中流砥注,中条山的晨昏风雨,晋陕峡谷的瀑布滴泉,八百里秦川烟云,孤烟大漠落日,泰山顶峰的皓月,太行山乡的鸡晓,古渡无人的横舟,门悬棒子辣椒的窑洞小院……凡画家足迹所至,无不在他的写生夹里留下酣畅别趣的线条,无不在他的油画框上留下了倩倩真情的色彩。前人说得好:"还要临摹前人。画虽艺事,亦有上学下达之工夫。上学者,山石水木有当然之法。始则,求其山石水木之当然。不敢率意妄作,不敢私心立异,循循于古人规矩之中,不失毫茫。久之而得其当然之故矣。又久之而得其所以然之故矣。得其所以然而画可几焉。"(清张庚《浦口论画》这段画论,论析先由生到熟(重在师法),而后由熟到生(跃入创作)极恰切。简言之,入画而生画。这也是李抱一先生20岁前求形画壁的过程。"求形",为他以后的中国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特别是他的人物画,使他卓然成家,别开生面。
风韵中外
读抱一的画似觉得与画家"独得于笔情墨趣之外"。究其所以,画家风韵在焉!对命运的自我抗争,使他"奋发"好胜。"乱云飞渡仍从容"的世事纷争的超脱;"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清幽,如此二者,大环境促他搏击,小环境又催他"入境"。这动与静的矛盾,使得画家本就不安分的灵魂,更加的不安分!他近于疯狂地作画!作画!作画!时古时今,时纵时横,时畅时涩,时浓时淡,时庄时谐,精鹜八极,驰意驱象,一幅幅力作,走出画室,走出古城,走出中国。画家将自己的人生感悟倾注在画中。将民族的群体命运与自己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去探寻人生的未来和精神的解放。这表现在画家继《杏花营小集》之后,又创作出《大河上下》、《黄河故道》、《故乡的河》。画家思维的触角伸向历史的纵深、时代的潮头、社会的深层。其画有着浓重的黄土高原情调,画中象外之象乃是人生的苦涩和惨淡。画中人爷爷和孙子,将过去与将来衔接起来,引发读者无限的苍茫的遐想,人生痛苦美的感受。画的主旨:生命,显露出独立的价值,并超越一切客观制约,而进人必然的自由的审美境界。在读画的过程中,苦闷在内心愉悦中得到升华。确是一幅风韵中外的佳作。所言"中",由微观的内心观感所产生的风韵美,"外",是宏观的大象观感所产生的风韵.美。合二为一,便产生整体的审美效应。
索神天机
如果说,抱一的画赋形逼真得助于他的素描和油画功底,那么,其画的灵动神境则源于他的热心怀抱和冷眼沧桑、人间烟火的冷暖悲欢苦辣酸甜的社会生活及其人生体验。抱一是一位敏于思考,善于探索,苦于独善,敢于自炼的学者型的锐意求新的画家。但凡林林总总纷纭社会生活、冷冷暖暖的人际关系风风雨雨的天下大事,他总有独自的"心得之妙",从而将"胸中造化吐露于笔端"。抱一自言日:"惶惑于古人之趣,徘徊于他人藩篱、俯首于大师门下,非抱一之志。不诉自己衷肠,不发自己感慨,苟于小天地,枉之所以为人一世!"缘此,抱一的画蕴"千古沧桑,人世寒暑",十分厚重,一点一线无不关情。笔起人生之多艰,毫凝躬身之劳心。可谓画心民心共振,画意民情同铸。
抱一虽逾不惑之年,仍契而不舍,求知若渴。他一面从经史、诗词到杂文,小品广泛涉猎,研阅穹照,从而感悟,诸类旁通;一面跋涉天南地北、三山五岳,奔波社会底层云山雾海,察世情,观时势,窥造化,明物理,,另一面技法上腕底博采众长,砚边苛求已短。孜孜而索神天机,勤奋以唤天机。故而,抱一虽多产,欲不雷同而日新。诸如从《杏花营小集》到《史魂》,幅幅含深意、人新境。
使气古今
此所谓气者,虽也指笔气、墨、色气,但与"气韵生动"之气,·不尽相同,而重在画家的胸中心气和笺外风气,亦即心游万仞中的性灵之气。清人沈德潜论诗曾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读抱一的画,便有使气古今,泼墨风云之感。即如他的《把酒话桑麻》,画家通过对历史的反思,与当代农村风貌的变迁,把视角定在群体的命运上。故而,给人深沉的历史感和亲切的时代感。著名大画家叶浅予先生在《六届全美国展的启示》(见1985年第2期《美术》中评道:"《把酒话桑麻)》是从历史的角度画农民。"信然也!抱一这位生长在黄河岸边的画家,秉赋着黄河人的粗犷、雄浑以及"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执着个性,与黄河人共同负载着沉重的精神负担和神圣的中华民族的历史使命,在跟险恶的生存环境的拼博中,画家的人生痛苦和迷茫,不安分的灵魂的期盼,始终定格在民族群体的生死存亡上。民族群体的命运和精神,是抱一之画的主旋律和魂魄。抱一生虽逢时,但命运对他却极其冷酷!身处非常之境,苦操逆水之孤桨,举步维艰。可以说,他没有幸运儿的机遇,甚至平常人的机遇也不肯光顾他。如此境地,对画家也有助益的,使他有"茫茫尘海经千劫,独有松身健似龙"的清醒超脱,使他从容反思,从容自炼。这便是他的历史人物画雄浑沉郁,苍凉昂奋的缘故。
得意春秋
抱一作画犹如史家撰史,用的是春秋笔法。观其真,取其真;入其真,出其真。为事泼彩,依时烘象。读其画,总给人"灼奇而不失其真"的感觉;即使他笔下的钟馗,似也可呼之而出,举之促膝谈鬼,举觞畅饮。如无春秋意识,观其真也难。因为敢画真者,不仅须有为人之良知,还得有才识和胆识以及独识和共识。有谁见过连"面真"都不敢者,而能敢其真?如硬说入其真,岂非天方夜谈!抱一先生便是一位敢于面真的画家,敢面真,便能为民鼓与呼,便能以"治国平天下"为已任。唯此,大千世界风风雨雨方能流于画家的笔端。其画才有时代的价值,亦自有历史的价值。当代以谈"价值"为时髦,其实真正的价值确是身后的历史结论。离开大舞台而目空奢谈和妄自追求的自我表演的"自我价值",到头来不过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天上人间"。抱一先生深谙此道,他敏于时,鉴乎史、知之已,在"春秋"二字上肯下大功夫、硬功夫、苦功夫!故而,他的画才有强劲深远的四维力度,八彩灿然的时代风情。如继《故《黄河故道》(见1986年5期《美术》)又转过一湾跃上一峰。其画的深层底蕴是:将人生苦闷全部凝聚起来压在谷底,一群荡激在茫茫天际中孤独的灵魂,在晨曦清冷中寂寞地走向人生的伊甸园。画上那张近于呆痴与麻木的老人的脸,那凄神寒骨的氛围,似在无形无声地倾诉。倾诉什么?有赖读者思而得之。这"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倾诉,为读者拓宽了思维的疆域,将读者唤出时代,引入历史的纵深处。强人动容,迫人入情,催人反省。愈读愈觉心由寒而渐热,由压抑而渐轻松,出郁闷而渐豁达,从而令人全身心地投入!那向上求索的人生苦斗欲望风风火火地燃烧在胸!以冷色烘热心,可谓巧思佳构也!境愈冷,心愈热。读其画,得意而忘形,不觉舞之蹈之。抱一先生热心春秋,慧心识春秋,苦心用春秋,哲心新春秋,一言之,先生得意于春秋。
领悟三昧
鉴于抱一先生得意春秋,便知他已至领悟三昧的境地。搦翰易就,气韵难生。为画之道在心不在笔。笔法再难终能练成,心法似易,却如雾花风影,极难捕捉。此所说"心法"乃指画家从领悟三昧中陶钧神思之经验结晶。也即美的感知和先验。抱一先生说:他"宁愿赏心,不求悦目",这大概便是他领悟三昧后的经验之谈.也是他的泼墨丹青的座佑铭。这领悟,除后天的学力外,还须先天的才性。严羽说:"非才无以广学,非学无以运才,二者均不可废。有才而无学,是绝代佳人唱莲花落也;有学而无才,是长安乞儿著宫绵袍也。"抱一先生学力才性二者兼备。当别个画家在那里晃头摆脑地念"西藏题材-----篱笆·女人·狗;农村题材-----老屋·农夫·井"时,他清醒而理智地审时度势,让自己的画引人跨越历史和当代,去思考未来。为求其画的内部完美、外部和谐的彬彬文质,他也相应地不时地调整着变通着自己的笔墨技巧。
其画《史魂》,充分体现了画家所特有的春秋意识和传统、中国气魄之内涵的现代意识。抱一笔下的历史人物,无一不是逆境中的拼搏者。他从宏观着眼,一览人生和命运的抗争,深层次、多角度地来表现笔下人物的内心世界。司马迁,在画家腹中痛苦地孕育十年之久,后在恩师白虹先生病塌前伺奉时蓦然发现,这位才高八斗,耿直无私而又怀才不遇的老恩师,不就是司马迁吗?白虹先生,一生俭仆,待人忠厚,刚直不阿,为艺术后学者奉献了毕生的精力和才华,这才是史学泰斗的真实形象!画家将对恩师所饱含的深厚情感倾注于司马迁这个人物。于是从画面上走出一位饱经沧桑,饱经忧患,饱受屈辱的普通老人。正是这位画中的普通老人,忍辱愤发,写下一部千古不朽巨著一一《史记》。
《史魂》的选题命意,乃是抱一先生的独出心裁处。掩画寻思:画家笔下"弱者",无不是强者!甚而,囚室也是徒有其有,虽有却无。所以能产生如此震心撼魂的艺术效应,在于他对正气的着力烘染,对弱者的仗义神助。读抱一的画,还总令人想起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从而感悟出画外之旨,难怪有人看了史魂说这是一颗沉默的原子弹,是一首无声的《离骚》,是一曲辉煌的生命之歌和礼赞。这也足见画家领悟三昧的真功夫。
性灵归真
《伯牙抚琴图》是画家性灵归真的力作。抱一先生将人物融在万顷波涛的浩濒中,涛声与琴声交响,人与自然妙化,心灵与物理神会,体现出画家对天人合一、人性归真的热望和期盼。其画是中国写意画的空灵美和酣畅淋漓的气韵美,将象外之象的笔墨情趣寓于总体情调之中,收到了宏观的含蓄美的效果。"隐者也,文外之重旨也,"(刘勰:《文心雕龙.隐秀》)画家笔下的历史人物,无一不具"文外之重旨",极巧妙而含蓄地照示性灵归真的大象、大音、大境。钱钟书先生曾说:"今日之性灵,适昔日学向之化相忘,习惯以成自然者也。神来兴发,得意手随,洋洋只写我胸中之所有,沛然觉肺腑所流出,人已古新之界,盖超越而两忘之。故不仅发肤心性为我,即身外之物、意中之人,凡足以应我所需、牵我情、供我用者,亦非我有。"(《谈艺录》206页)观抱一先生伏案作画忘情忘我忘形的神态,'恰与钱先生之论妙合天衣。真者,性之源元也。诸如,日常生活中所谓情到真是真亦假,大象无形,便是归真的现象吧!难怪抱一先生有,"不求悦目"之论。步入性灵归真之境,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不公允的命运安排,将抱一推上坎坷险恶的人生道路。炼狱中的严酷郁闷没有窒息他的灵魂,反而淬出他昂然思奋的铮铮铁骨,激发他上下求索,促迫他多维观照。在人生道路的大回环中他完成了性灵归真的飞跃。因此,他才能将时情、事情、国情、我情熔铸在他的画中。正道是:"身心炼狱回千秋。山道弯弯绕画情。"
超弦万象
"画到精神飘没处,更无真象有真魂。"抱一先生一在泰国举办画展期间,《星暹日报》以此为题来评论画家,十分切当而知音。
试析《天上人间》,可窥抱一先生的超弦意识以及由此生发的四维万象。据画家谈,先是一首"头上是一片公证的蓝天"的诗句,引发了他的创作冲动,迅即在画稿上展现了卖风筝的老人得不到人们"理解",遂将全部风筝剪断了线,而放飞九天的画面。其画的象外之象是生命的潇洒豪迈;味外之味是身在屈辱与自尊、真善与丑恶的矛盾夹缝中的无限的人生感慨!画面上那虽被岁月压弓了背的卖风筝的老人,其伟丈夫的英姿风韵犹存。他屈蹲在各种风筝(百生脸谱)之脚下,似被包围与嘲弄着,箭在弦不得不发,寻求解脱的当然,剪断全部风筝线的必然,皆在情理之中。然而,即便剪断了线,就能消愁解忧?就能彼此相安?画家为读者留下了一根意味深长的线,一根朦朦胧胧的"超弦"。读者执此一根超弦,不同读者,心中自会"目极千里,心游大荒"而生出千千万万个象来。审美价值的体现,要依赖作者和读者这两者"心灵的构造能力"来完成。《天上人间》,画家便体现了高品位的审美价值。画材取之极平凡的日常生活,极平凡的物什-风筝,极其司空见惯的事一一买卖,但一旦画家"构造",成《天上人间》,引发而来的是读者的万念萌动,万象丛生。抱一先生深沉而潇洒地将"引入注目的客体世界",定格在"精神定向的创造物上"。将芸芸众生、八彩纷纭、万物万象、天荒地老的四维世界的千种风情,万般现象,接到十维空间的一根弦上。实现了进入-----约即博、简即繁、小即大、多即少、远即近、悲即欢等等的高品境界。由此可知,画家如无超弦意识,自然就产生不出具有高品境界的,《天上人间》来。这是抱一先生即对身处当代------解放思想、信息灵通、中西交汇------大环境中的可喜可贺的文质反馈。
特别值得强调是:抱一先生在"心灵"(精神性物质)与物质(物质性事物)面前,他突破了传统的直线发展模式,即突破了无视客体(物理客体)即主观的神圣信条。抱一在他的艺术实践中,无师自通地开通了一条"外观变形"的复线,即心灵可作为领悟的主体,通过领悟而达到审美客体。
如此,使他的艺术哲思产生一个由"必然"到"自由"的飞跃!在此飞跃的基础上,水到渠成地、不期然而然地萌生了超弦意识。于是,使他在艺术的"自由王国"里,随心所欲"无法无天",一览百代兴亡,视通万里河山;使得他的作品涵蕴千种风情的周天风云,遂为同龄中国画家所不及而独领风骚。
跃上荆峰
拙文到此,已该收场。缘情不尽,顺口打油一首,充作结束语:
灼奇生墨点丹青,对竹嫣然香雪情。
万象天机通感处,超弦大境悟心生。
愿中国画家抱一先生如93年他所作之画-《走出苍茫》,忘我的投人,调色哲史、弄潮八彩,画出人生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