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 对于山谷中的小动物
我心怀愧疚 无法直面它们的眼睛
那里面有紫色的雾(沙沙流曳着)
有善意的、并将在胆怯中永恒存在的
探询。
当暮色伴我回到石屋
它们就出现 于众多暗处
创造我 且期待比那皱褶、潮湿的
树皮 人能给出更为坚定的音讯。
我知道 即使躲进随手翻开的书里
它们也会在语词的空白处探出头来
望着我 低语将要蒙受的羞辱、泥尘。
是的 到了牙齿一颗颗疏松、脱落的晚年
我还会记起这一切 坚持着
并用灵魂应答那再度敛聚的童真
我是一个老人。
我默默地守着
这迷漫一切的,昏乱的黑夜。
我醒了又睡着,睡着又醒了,
然而总是同一的,黑暗的浪潮,
从远远的古京流过了无数小岛,
同一的陆沉的声音碎落在
我的耳岸:
无数人活着,死了。
那些淫荡的游梦人,庄严的
幽灵,拖着僵尸在街上走的,
伏在女人耳边诉说着热情的
怀疑分子,冷血的悲观论者,
和臭虫似的,在饭店,商行,
剧院,汽车间爬行的吸血动物,
这些我都看见了不能忍受。
我是一个老人,失却了气力了,
只有躺在床上,静静等候。
然而总传来阵阵狞恶的笑声,
从漆黑的阳光下,高楼窗
灯罩的洞穴下,和“新中国”的
沙发,爵士乐,英语会话,最时兴的
葬礼。
——是这样蜂拥的一群,
笑脸碰着笑脸,狡狯骗过狡狯,
这些鬼魂阿谀着,阴谋着投生,
在墙根下,我可以听见那未来的
大使夫人,简任秘书,专家,厂主,
已得到热烈的喝采和掌声。
呵,这些我都听见了不能忍受。
但是我的孩子们战争去了,
(我的可爱的孩子们茹着苦辛,
他们去杀死那吃人的海盗。
)
我默默地躺在床上。
黑夜
摇我的心使我不能入梦,
因为在一些可怕的幻影里,
我总念着我孩子们未来的命运。
我想着又想着,荒芜的精力
折磨我,黑暗的浪潮拍打我,
蚀去了我的欢乐,什么时候
我可以搬开那块沉沉的碑石,
孤立在墓草边上的
死的诅咒和生的朦胧?
在那底下隐藏着许多老人的青春。
但是我的健壮的孩子们战争去了,
(他们去杀死那比一切更恶毒的海盗,)
为了想念和期待,我咽进这黑夜里
不断的血丝……
1940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