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并不适合写诗,桃花过早地飘落
铁路两旁
梅雨在一个夜晚,覆盖长江流域
我开始向你讲述我的故乡
在皖南的一个小县城旁
我站在一条废弃的县级公路上
如同站在已经废弃的1976年
想起那年春季大旱,南水还没有北调
我整整七岁,舅舅刚做好的木头枪
斜挎在我的腰间
公路尽头我可以看见,大群不知名的鸟,进入动画片
进入倾斜的建筑工地
摆棋的李跛子,坐在树下抽烟,安静地坐在车马炮中
山冈背后是更远的山冈
山冈背后是一片巨大的打麦场
有什么人在那年春天死去
潮湿的火把在夜晚燃烧
而我象追逐自己尾巴的猫,在长条板凳之间
矮小茁壮,不停地奔跑
我记得我的奶奶,那个穿着黑色短褂的,我的奶奶
她的头发不多,用银制的发簪别住
她在黄昏路过太平湖
那片巨大的湖面,总在这时候上涨
我的手被她牵住,白天停电
远处的船,一只一只消失
而她的手心皱纹太多,温暖,更多的时候冰凉
顺着手指望去,我看见月亮和太阳
还有短松冈,以及鸟一样跳跃的鱼群
短松岗啊,更短的是灌木丛
那里有我喜欢的虫子,浆果和茶叶香
回家的人们三两成对,沉默地急走
而山坡平缓
我美丽的三个姐姐中的一个
抱着刚收的衣服,低头和男生说话
说话,阳光如同青草一样覆盖住他们
一排土黄色的砖房顶上,是黑色的瓦,隐藏着
关于鬼怪的传说
那一年的春天也如今年般来的早,可我的毛笔字,一直写不好
卷笔刀坏了,刀片迟钝
我忘记我的铅笔是B2还是A4
我的手指总被一些颜色涂抹,不是兰色的墨水,就是
黄色的观音土,这是一个模糊的细节
曾经被我写到地上的文字
可能有中国、伟大、毛主席、贫农、男、女、月亮……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挖出更大的蚂蚁窝
也不影响坐我前面的小辫子,逐渐长胖
我只记得有她,是梦中的记忆,天空总在下雨
桐油伞已经掉过三把
我在小舞台上兴致高昂
但我手持红星站在最后一排,只是个布景
我看见她穿的藏族服饰,贴满耀眼的彩色纸条
她瞬间做出奇怪的姿势,手指弯曲,指向天堂
我激动地大声歌唱,是的,虽然我从没有接近过
那件美丽的衣裳
不过记忆中的夜晚总是很长
冰凉的满是朝鲜电影
有点宗教、有点爱情、还有一点善良
现在想来,仿佛茶缸中的凉水
你必须不停喝,不然你就全部遗忘
比如吹鼓手从门前经过,他们在头上缠满白麻
人群喧闹,唢呐吹响
前街张瞎子的死,正是春麦时节
他家的那头肥猪,伏在堂屋里呻吟
黑色的堂屋里,阳光种子般从天井落下,把房间割开
我们在这边吃着糖大哭
蜡烛在那边插入神龛细细燃烧
前街的石板路据说建在明朝
虽然我一直没有找到过,某个皇帝的印章
街尾的牌坊上写着:"尚书口口",没错的
那块石头被语文老师,抱着痛哭
可我从来没有为这些事情忧愁,我路过无数次的石桥
还有不知年岁的八角塔
我一直想爬上去啊,那八角塔,从那里可以看到山背后的地方
但三姐说那死过两个人
是跳塔摔死的,一男一女,姐姐说,我去看过
死的样子很难看
那时候大姐站在院子里沉默,短发遮住她的秀美额头
我记忆模糊的童年啊,一直向往的那些塔角铜铃
只要一起风,他们就在黑暗中叮当做响
声音传的很远
从1976年一直传到2002年,我在梦中想起这些
想起奶奶拍着我的屁股唱:"背囡囡,讨茶喝
茶茶冷了,囡囡不喝……"
她唱了那么多年,到今天晚上,我还听见那细微的歌唱
从皖南县城旁的祠堂里
依稀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