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正面,哑巴,又蹲了一天
他看着十年一晃而过
岁月被蚂蚁搬走
两个失足青年,扛走了
三面照妖镜,他们,在工厂门口
掉头,逆着下班的人流,挡住
自己的脸,向时间背后摸索。
有天上午,他们晒昏了头
把一句脏话沉入河流
当天下午,语言的尸体
就漂回凶手的车间。
镜子反面,哑巴,偷偷伸腿
他为镜中的标语而困惑
五讲四美,但现在是傍晚六点
下班的男人,弯着腰
跨进透明的黑幕,从厨房到
卧室,墙壁、床铺、地板、天棚
还有妻子、女儿和情人,都是
肉体的单向镜。
他从夜半
悄然起身,向凌晨,发足狂奔。
第二天仍是同一天,他不相信
夜路也会吞吃他的手稿。
镜子侧面,哑巴,悟出自己
也有一条声带,他说话
声音只凸出寂静
镜子店的营业员,心里
七上八下,她不敢告诉别人
商站只是个镜像,街道也是
还有工厂、夜校和电影院。
她梦见镜子穿过自己
她看见自己就是镜子
她不敢说,九年前,晕倒在
操场的时候,她就知道。
2000年11月2日至12月1日 上海
据说所有的缺憾都来自完美的追求。
就像那天清晨的阳光,疏疏落落
透过浓密的竹林和杉木,
倾情的洒在长满清苔的山岩,
彷佛有一些去夜的露水,隐隐约约
依恋著残余的叮咛与气息,
你一脚高一脚低踩在童年路的追忆里,
忽然,一阵山雾就莫名其妙的涌来了,
你忘情的转过头来,
好像要对谁说,
好像就只有谁才会明白你要说的──
那一些美!
可是谁也不在,
因为能要到的往往不想要,
想要到的往往不能要,
那一些憾!
就像满山的大树,
遍地的铜铃花,
在阴凉谲秘的山风里,
传来一阵一阵的蛙鸣,
你忘形的停下步来,
彷佛要对谁说──「听!
」
好像全世界所有的秘密,
都应该两个人来分享。
所以缺憾就是局部的完美。
犹似完整人生内的不完整,
犹似那夜品茗完了春茶,
长夜无寐後,彷佛有一种声音,
不断的回旋与询问:
为什麽你跟我都不属古代的中国?
为什麽我们标流得如此之远?
为什麽生命的涡漩是如此的巧妙?
离开了的终要回来,
离别了的终要重逢,
迟早都会有一些话,
留下了残缺之美的证据,
像诗般的缠绵,
小说般的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