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日日春阴浓似酒
一 时间的迷雾
“我为你预定了一个座位,在明年春季,那个剧场
又为你预定了一句话,在后年夏天……
以及,一场风暴,两朵鲜花,和三个星空……”
星空装进大脑,大脑装进颅骨
颅骨埋在腰间,腰埋进手心,手捂住脸
用腰上的脂肪分泌泪水
而脸──尚未成形
在胚胎那迟钝而血腥的喉咙里
一句话正在传来的途中──
“我为你预定了……一切!
”
在二十个指头所做的粘稠的梦里
我拿着六朵五年后的白云──
(是我同时向三个星空预定的……)
平静而耀眼地,在你身边那个座位上
用许多许多来不及破碎的雨点
对你讲述那场风暴,那场
冷冻在鱼群脊椎里的风暴──
(是我从太平洋最黑暗的深谷里预定的……)
以及,灾难后的,两朵鲜花,三个星空……
而这一切,也是我暗中为自己预定的……
从我吞下的那颗虫牙里
“有人向虚无投出了梦想的长矛……!
”
──后年夏天的那句话正在传来的途中
二 悲哀
我的双亲已陷入衰老的皱纹而我的儿子尚未出生
他远远地站在我想像力的白光中
像另一种
光源。
我的芽,嫩嫩的
提前吹来了幼树的气息:
“爸爸,妈妈……!
”
当我推开大门,兴奋地大喊,在同一种
表情里,我们合用着
同一张嘴,同一条声带,同一种声音……
当我推开大门
在那株幼树根部悲哀的洞穴里
当我们用同一双手
接过两位老人手中
那包扎在绷带里的,我的黑色童年……
我的两只眼睛,两只眼睛,同时
迸出热泪……就像那
绷带上正在滲出的血水,在双亲手中
分不清是谁?
在用谁的声带在喊同一句話
爸爸,妈妈……
我的儿子已陷入衰老的皱纹而我的双亲尚未出
三 许诺
──献给彩亦
我买下的那只桔子像一个祖国
放在手心
与之对应的,是一片小小的天空
在高高的免费的云缝里
城市,无边际的水泥山谷
人流像肉的洪水
我被撞击过两次吗?
连续地,钴蓝色的两次
但它并未落下,被皮靴踩烂
那只桔子仍停在空中原来的位置
当我被人流卷走
这只穿透着经过它的躯体的灯笼
晃动,却没有人发现
我,在街口,盯着
它投在斜坡上的影子……
我不想再挤回去,把手
放回它的下面,并将它取走
我想让它继续停在那里,永远……永远
我坚硬的牙床不分晝昼夜地质问着
这只燃烧的,燃烧的
桔子。
以及,与之对应的我
整整三十年的忧郁之核,已吐在地上
四 此诗送给你
轻轻地,我掏,轻轻往外掏,这首诗,春天啊,这首诗
用舌头尖,小心又小心,用舌头尖
掏出坚硬的核,饮完核里的冰,再送给你
耐心地,从衣兜里……我继续往外掏,这首诗
忍不住……又再掏一遍……春天啊
吹去上面的灰,再送给你
这双寂寞的出血的手,和指头上的脏绷带
轻轻地,为什么这些树枝仍要吐出纤维和风?
轻轻地,挖,轻轻往外挖,埋在肉里
那个不绿的核,用舌头尖
在这张不够绿的纸片上,用舌头尖
使劲儿舔着我里面那个黑色的春天啊
在空白处,为什么那些纤维仍要吐出树叶和风?
在指尖上,送给你这首诗的最后一行:
“我在挖自己肉里埋得太深的绿树与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