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亭·园中杏梅
我是喜好在小巷里巡游的人,
我可以对你述说它们的数目,
述说那最庄严最古老的门,
那懒惰善睡的高树
和小巷中美好的声音,
我是说那水车和叫卖者的。
在深夜,在不见月亮的时候,
我并不去寻找可厌的灯光,
只去私听乡里行人的歌吟
或已成为自然之音乐的木柝声,
我觉得自己和小巷契合,
是它们的老住客或老行客了。
你从没有到过这些地方,
所以它们保守者单纯的历史。
但今夜我为甚么害怕呢,
怕着曾给我多少抚慰的黑暗,
而且第一次有了独行的自觉,
我爱的音乐也做出怪声了?
我疾走向那放出灯光的板窗,
我知道它是那卖杂货女人的居处,
我不是要做她的雇客,
只觉得你会正在那儿的,
或者她会告诉我你买了甚么,
如果她不嫌弃我唐突的讯问。
在海边,一个深夜,
我悄悄的下水,
向最透明最清醒的海外游去。
我游泳的技术熟练,姿势优美,
星星睁开了惊羡的眼睛,
月亮也露出了圆脸观赏,
我,是夜空中泅泳的灵魂。
不会有人类发现我,
我不必有身世,
也不必有姓名。
我不必有衣物,
更不必有包袱。
只因此刻,我离了岸,
母亲,我离了岸。
象我这样的青年,是多么的多啊!
我的四周
浮游了一具具的尸体,
有我的同学,
也有我的朋友,
我与他们在一起,
泪一直流成水,
水一直流成无限的思念。
岸,我离你已远了,
你要沉沉的睡着,
我恳求潮水不要拍击你,
贝壳不要传递我的讯息,
灯火不要摇醒你,
你一定要沉沉的睡着,
因为你拥抱着城市和田园,
然而,这些我都离远了,
包括你,中国的岸。
我漂得多远啊,
在地球的旋转中,
天空永远沉默,
我也不能说什么。
做为一根浮木,
或一个空瓶,
这并不是悲哀,
我要远去,
向一片处女地登陆。
海水愈来愈冷,
然后停在我的鼻尖结冻,
我含笑的沉下去,
中国的岸,你又失去了一个人。
你不必惊醒,只要沉沉的睡着,
因为你的上面,
还有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