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鞋本名软翻鞋赠玄真观单姑等献履鞋
第一折(冲末扮李德义同搽旦王腊梅上)(李德义云)小可汴梁人氏,嫡亲的五口儿家属。
哥哥李德仁,小生李德义,嫂嫂陈氏,浑家王氏,小字腊梅。
我根前无出,哥哥有个孩儿,唤做神奴儿。
俺两房头则觑着那孩儿。
这个家私,都是哥哥、嫂嫂掌把着。
他十分操心,我与二嫂吃着现成衣饭,好不快活也。
(搽旦云)李二,如今伯伯、伯娘说,你每日则是贪酒,不理家计。
又说俺两口儿积攒私房,你又多在外少在家,一应厨头灶脑,都是我照觑。
俺伯娘房门也不出,何等自在。
俺两口儿穿的都是旧衣旧袄,他每将那好绫罗绢帛,整匹价拿出来做衣服穿。
你依着我言语,将这家私分开了,俺两口儿另住,可不还快活那。
(李德义云)二嫂,你坚意要我分另了。
俺是敕赐义门李家,三辈儿不曾分另,教我怎么对哥哥说?
二嫂再寻思咱。
(搽旦云)我那里受的这等气!
李二你多吃上几碗酒,假妆个醉,到那里则依着我说,定要分开这家私便了。
(李德义云)既然你主意要分开这家私,罢、罢、罢,到那里我则依着你便是。
咱和你见哥哥去来。
(同下)(正末扮李德仁同大旦陈氏上)(正末云)自家姓李,双名德仁,浑家陈氏,所生一子。
当孩儿生时,是个赛神的日子,就唤孩儿做神奴儿,今年十岁也。
我有个兄弟是李德义,娶的王氏。
则我那兄弟媳妇儿,有些乖劣。
他妯娌不和,他常是闹。
自祖父以来,俺家三辈儿不曾分另,敕赐义门李家。
大嫂,俺兄弟媳妇口强,你让他些儿,看俺父母的面皮。
(大旦云)你说的是,我怎么也与他一般的见识?
(正末唱)【仙吕】【点绛唇】我可也自小心直,使钱不会,学经纪。
但能勾无是无非,便休说黄金贵。
【混江龙】想为人一世,如今这有钱的谁肯使呆痴?
昨日个眉清目秀,今日个便腰屈头低。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
(云)大嫂,这早晚怎生不见孩儿下学来?
(大旦云)孩儿这早晚敢待来也。
(僝儿上,云)自家神奴儿便是。
下学家中吃饭去。
奶奶,我来家了也。
(僝儿做哭,见科)(大旦云)孩儿,你来了也,却为甚么啼哭?
(僝儿云)奶奶,一般学生每,都笑话我无花花袄子穿哩。
(正末唱)见孩儿撒旖旎,放娇痴,心闹吵,眼乜嬉,打阿老,痛伤悲。
我把这手帕儿揾了腮边泪,省可里着嗔着恼,你休那等自跌自推。
(云)大嫂,拣个有颜色的段子,与孩儿做领上盖穿。
(李德义同搽旦上)(李德义云)来到哥哥门首也。
二嫂,俺是共乳同胞的亲兄弟。
如今过去呵,着我怎么说的出来?
(搽旦云)李二,你只推醉哩,依着我便是。
咱过去来(同见科)(李德义云)哥哥,我唱喏哩。
嫂嫂,唱喏哩。
(正末云)呀,兄弟来了也。
你不醉了也!
(李德义云)哥哥,这个妇人我与他唱喏,他怎么不还我的礼?
好生不贤慧那。
(大旦云)我还叔叔礼来。
(搽旦云)我拜你,你不还我礼也罢。
李二是您叔,嫂看父母面皮,也该还李二的礼。
李二,还不和他闹哩。
(李德义做打僝儿科,云)这小弟子孩儿,怎生不叫我?
(正末云)兄弟,是嫂嫂不是了,看我的面皮咱。
(唱)【油葫芦】你但有酒后便特故里来俺这里,兄弟你可也撒滞殢。
(二末云)哥哥,你兄弟心中烦恼,你可知道也?
(正末唱)兄弟你心中烦恼我争知?
(二末云)我敬意的探望哥哥来,倒受这等的气?
(正末唱)你一番价探望哥哥吃的来醺醺醉,你一番价见嫂嫂常只是冲冲气。
(搽旦做打调科,云)李二,你来我和你说。
如今你那哥哥,还则是向着嫂嫂。
你依着我,分开这家私者。
(正末唱)你没来由寻唱叫,你可便因甚的?
浑家你便见他来则合先施礼,(带云)兄弟,是你嫂嫂不是了也。
(唱)今日个您嫂嫂是还礼的迟。
(搽旦云)李二,你不说呵,等到几时?
(李德义云)二嫂,你坚心要分另,我和哥哥是一母所生的亲弟兄,怎么开口?
(搽旦怒云)你还不说哩。
(李德义云)你恼怎的?
我则依着你。
(李德义做见大末科,云)哥哥,便好道:
老米饭捏杀也不成团,咱可也难在一处住了。
似这般炒闹,不如把家私分开了罢。
(正末云)兄弟,你差了也。
便是你嫂嫂都不是了呵,也还放着我哩。
(唱)【天下乐】你便有那万件事也合看着我的面皮,你可便情也波知,谁敢道是欺负你,我见他嗔忿忿怒从心上起。
(搽旦云)李二,今日好歹要分了这家私罢。
(李德义云)哥哥,你向着嫂嫂,弟兄上无一些儿情分。
你则守着这不贤慧的嫂子住,分开了这家私罢。
(正末云)兄弟,你恰才入门来,说你嫂嫂不曾还你的礼,如今可要分家私。
(唱)你打破盆则论盆,休的要缠麻头续麻尾,(大旦云)既然小叔和婶子要分开这家私呵,依着他分开了罢。
(正末云)噤声!
(唱)连你也迎风儿簸簸箕。
(搽旦云)李二,好共歹今日务要把家私分另了罢。
(正末云)兄弟,不争分另了这家私,不违悖了父母的遗言?
这家私断然分不的。
(搽旦云)李二,不要信他,好共歹今日务要把家私分另了罢。
(正末唱)【那吒令】你哥哥劝你,休烦天恼地;
大嫂你靠这壁,休推天抢地;
孩儿这里耍哩,休啼天哭地。
(带云)李大员外、二员外,(唱)俺须是亲手足,您须是亲妯娌,有甚么话不投机。
(搽旦云)伯伯,我这等受气,你那里知道?
(正末唱)【鹊踏枝】丈夫的失了尊卑,媳妇儿不贤慧。
他两个一上一下,直留支剌,唱叫扬疾。
(搽旦叫科,云)天哟,欺负俺两口儿也!
(正末云)噤声!
(唱)那里也赵礼让肥,你可甚家有贤妻。
(带云)兄弟,凡百事看着你哥哥的面皮咱。
(唱)【寄生草】我和你须是亲兄弟,又不是厮认义。
你今日不相识的故意为相识,你可便不亲的结托为亲戚。
兄弟也,你可怎生全不知尽让您这哥哥意?
(搽旦云)俺倒不言语,他倒说长道短的。
李二,你还不打他哩。
(正末唱)你这般揎拳捋袖为因何?
枉惹的街坊每耻笑,着亲邻每议。
(搽旦云)李二,他坚意不分家私,你着他弃一壁儿就一壁儿。
(李德义云)怎生是弃一壁儿就一壁儿?
(搽旦云)他说道祖先三辈儿不曾分另这家私,怕违了父母的遗言。
不分便也罢。
都是那嫂嫂搬调的您弟兄每不和,你如今着他休弃了嫂嫂,我便不分这家私。
这的是弃一壁儿就一壁儿。
(李德义云)他是哥哥的儿女夫妻,又无罪犯,怎生着休了他?
(搽旦打李德义科,云)我有主意,你则依着我者。
(李德义云)也罢,我依着你。
哥哥,实不相瞒,这家私三辈儿不曾分另,是父母遗留的言语,俺怎敢违拗。
这个也罢。
俺家中不和,都是嫂嫂不贤慧。
你如今休弃了嫂嫂,我便不分这家私;
你若舍不的嫂嫂,便分另了这家私。
哥哥你心下如何?
(正末云)兄弟也,俺是敕赐义门李家,祖传三辈儿,不曾分另这家私。
你要我休了嫂嫂,可也容易,争奈纸墨笔砚俱无。
(李德义云)二嫂,咱哥哥说无纸笔。
(搽旦云)我这里有剪鞋样儿的纸,描花儿的笔,都预备下了。
(李德义云)哥哥,纸墨笔砚都有了也。
(正末云)兄弟也,我选个好日子休你嫂嫂。
(搽旦云)子丑寅卯,今日正好。
则今日是大好日辰,写了罢,写了罢。
(正末云)将来、将来。
大嫂也,则被你带累杀我也!
(大旦云)员外,我又无罪过,你如何休弃了我?
(李德义云)哥哥,你写的是着,再不要改移了也。
(正末唱)【后庭花】您哥哥为人无改移,我这里便要写待写着个甚的?
(李德义云)你若无兄弟情呵,留着这妇人罢。
(正末唱)不争我便恋着他恩义,怎肯着我弟兄每分在两下里。
(搽旦云)李二,你看你哥哥口里便强,手里可不肯写那休书哩。
(李德义云)哥哥,不必作难,你写了休书罢。
(正末唱)兄弟你莫嫌迟,你与我疾忙研墨,我手擎着纸共笔,索将他来便舍弃。
则消的我别主媒,再寻一个年少的。
(李德义云)哥哥,你既是割舍不的嫂嫂,倒休了你兄弟罢。
(正末唱)【柳叶儿】在那里别寻一个同胞兄弟,媳妇儿是墙上泥皮,可不说相随百步尚有徘徊意。
(大旦云)员外,咱是儿女夫妻,你怎下的休了我也?
(正末唱)我须索依着他那主意,疾忙的休离,大嫂也,你便休题道儿女夫妻。
(云)兄弟也,父母遗留的言语你不听,今日要分另了家私。
死于九泉,有何颜见亡父母之面。
兀的不气杀我也!
(正末气倒科)(大旦哭科,云)员外,精细着,精细着!
(李德义云)哥哥,精细着!
可怎生是了?
(正末作醒科)(唱)【赚煞尾】你常存着见官的心,准备着告人的意。
则你那状本儿如瓶注水,俺亲弟兄看成做了五眼鸡。
(搽旦云)俺若欺负你,头上有天哩。
(正末唱)你也须索念着好门风祖亡留遗,今日为他谁觅闹寻非,却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
你就那般瞒心昧已,就这般生忿忤逆,(云)人间私语,天闻若雷,休言不报也。
(唱)敢只争来早与来迟。
(作气死下)(大旦云)谁想把员外气杀了也。
员外,则被你痛杀我也!
(同僝儿哭科,下)(李德义云)谁想哥哥一口气气死了,丢下你兄弟一个,可怎生是了也!
(搽旦云)李二休啼哭,你哥哥已死了也。
着嫂嫂领着神奴儿另住守寡。
泼天也似家私,都是俺两口儿的。
(李德义云)说的是。
二嫂,哥哥亡逝已过,则等他埋葬了,这家私都是我的。
二嫂,今日称了你的心愿也。
(诗云)苦为分居事不公,弟兄情义一场空。
堪怜兄长今朝丧,则除是南柯梦里再相逢。
(下)楔子(大旦领僝儿上,诗云)天下人烦恼,都在我心头。
自从员外亡化过了,可早断七也。
家里别无得力的人,则有一个老院公,家私里外,多亏了他。
我根前只靠的这个神奴儿。
孩儿也,你休门前耍去。
(僝儿云)奶奶,我要街上耍去哩。
(大旦云)孩儿也,无人领你去。
(僝儿云)着老院公领我去。
(大旦云)你唤将老院公来。
(僝儿云)院公,俺奶奶唤你哩。
(正末扮院公上,云)老汉是这李员外的老院公便是。
自从老员外身亡之后,嫂嫂与神奴孩儿另住。
见老汉年纪高大,做不的重生活,着我每日看管神奴儿小哥哥。
恰才嫂嫂呼唤,不知有何事,须索走一遭去。
(见科,云)嫂嫂。
唤老汉有何事?
(大旦云)院公,孩儿要街上耍去,你领将他去,你便领将他来。
(正末云)嫂嫂但放心,老汉手里领将哥哥去,我手里还领将哥哥来。
(大旦云)院公,你小心在意,休着我忧心也。
(下)(正末云)哥哥,你跟老汉长街市上闲耍去来。
(同僝儿做耍科,云)哥哥耍的勾了,则怕嫂嫂家中盼望,俺与你还家去来。
(僝儿哭科,云)老院公,我要傀儡儿耍子。
(正末云)哥哥休啼哭,我买将来便了。
哥哥你只在这桥边站着,等我与你买去咱。
(唱)【仙吕】【赏花时】我将这傀儡儿杆头疾去买,哥哥你莫得胡行休动侧,兀良我刚转过那条街。
休着你娘忧心儿等待,我与你大走去可兀的买将来。
(下)(李德义做醉科,上,云)弟兄每休怪,改日还席。
(僝儿做叫科,云)兀的不是叔叔?
叔叔!
(李德义云)是谁唤我哩?
(僝儿云)叔叔,是神奴儿叫你哩。
(李德义云)兀的不是神奴儿,你在这里做甚么?
(僝儿云)老院公领将来,我要个傀儡儿耍,老院公替我买去了,着我这里等他哩。
(李德义云)这个老弟子孩儿,我两房头,则觑着神奴一个。
倘若马过来踏着孩儿呵,可怎了也!
孩儿也,我和你家去来。
(僝儿云)我不去,婶子利害。
(李德义云)不妨事,放着我哩。
我和你家去来。
(李德义做抱僝儿科)(净扮何正冲上,做撞李德义科,云)哥哥休怪,是在下不是了也。
(李德义做骂科,云)村弟子孩儿,你眼瞎?
撞了我打是么不紧。
我两房头则觑着这个神奴孩儿,就如珍珠一般,倘若有些好歹怎了?
你是个驴前马后的人。
兀那厮,你不认的我?
我是义门李家,我是李二员外。
你知道我那住处么?
下的州桥往南去,红油板搭高槐树,那个便是我家里。
(何正云)我非私来乍到,我接包待制大人去哩。
(李德义云)你那包待制管的我着?
(何正云)噤声!
我把你个村弟子孩儿,我不误间撞着你,我陪口相告,做小伏低。
你骂我做驴前马后,数伤我父母;
我道接包待制大人去,你道包待制敢怎的我?
儿也,你便是李二员外,这个小的,是神奴孩儿。
你那住处下的州桥往南行,红油板搭高槐树。
你常足弯着吉地而行。
你若犯在我那衙门中,该谁当直,马粪里污的杖子,一下起你一层皮。
李二,咱两个休轴头儿厮抹着。
(下)(李德义抱僝儿云)我儿,抱着你家去来。
(下)第二折(搽旦上,云)自家李二嫂便是。
自从伯伯亡过已后,那嫂嫂领着神奴儿另住。
如今止有神奴儿那小厮,还不称我的意。
我一心则待要所算了那小厮,家私便都是我两口儿的。
(李德义抱僝儿上、醉科,云)二嫂开门来。
(搽旦云)李二回来了,我开开这门。
(李德义云)二嫂我醉了也。
我抱的神奴儿来,你好看孩儿,卖些好果子儿好烧饼儿与他吃,休惊吓着他。
我且歇息去。
(李德义做睡科)(搽旦云)李二,你兀的不又醉了也!
我知道,你睡去。
我如今得做就做,趁他睡去,便将他勒死了。
等他酒醒时,我自有主意。
(做拿绳子勒僝儿科,云)你往黄泉做鬼去,休要怨我。
(僝儿做慌、哭科,云)婶子,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婶子你好狠也!
怎下的勒杀我也?
(搽旦做勒死僝儿科,云)将这小厮勒杀了也,看李二醒来说甚么?
(李德义做醒科,云)好酒也!
我醉则醉,心上可明白。
我记得抱将神奴儿家来,可怎么不见他?
二嫂,神奴孩儿在那里?
(搽旦云)神奴儿在那里睡哩,你看去。
(李德义做看僝儿科,云)你这个不贤慧的妇人,怎下的着孩儿在冷地上睡着?
孩儿在这床上睡可不好?
你这妇人,怎生这等不贤慧?
(做起身看科,云)我儿,你起身来床上睡去。
(做再看科,云)哎哟!
二嫂,你好狠也!
两房头则看着神奴儿一个,你怎么下的将他勒死了。
若是嫂嫂要神奴儿,教我把个甚的还他?
这场官司,少不的要打。
我和你见官去来!
(搽旦云)呸!
是你抱将来,着我勒杀了他。
你是夫主,你主的事,我不依你!
我和你见官去,到那里你说一句,我说两句,你说两句,我说十句,我务要对在你身上。
我就和你见官去。
(李德义云)他倒赖在我身上,似此怎了?
(搽旦云)这也容易,你抱将他来,别人又不知道。
我和你把这小厮埋在阴沟里。
(李德义云)埋在阴沟里,这上面可不显出来?
(搽旦云)着石板盖上,再垫上些土儿,踹一踹,便有谁知道?
(做埋僝儿科,云)填上些土,泼上些水。
哎哟!
整累了我一日,可不是个干净。
若不是我靠着你,那有这个见识。
(李德义云)二嫂,你好狠也!
则怕嫂嫂来呵,你自去支吾他。
(搽旦云)眼见的神奴儿勒杀了也,家私都是我的。
天那!
我有这一片好心,天也与我半碗儿饭吃。
(同下)(正末上,云)老汉买傀儡儿回来,不见小哥,不知往那里去了?
嫂嫂问呵,着我说甚么的是?
我索寻去咱。
神奴儿哥哥,那里去了也!
(唱)【南吕】【一枝花】一合儿使碎我心,半霎儿忧成我病。
几条街穿着走,则我这两条腿打折般疼。
好着我胆战心惊,急攘攘空傒幸,哎,你个小冤家可也是怎生?
我恰才把着手街上闲行,(带云)哥哥要傀儡儿,我去买。
(唱)怎生转回头就不知个踪影?
【梁州第七】你莫不大街上逢着甚么驴马?
你莫不小巷里撞着甚么车乘?
则我这好言好语无心听。
我将你来厮将厮领,同坐同行。
眼睛儿般照觑,气命儿般看承。
他行坐里陪着一个笑脸儿相迎,待飞腾则恨我肋下没稍翎。
教我便来来去去脚似撺梭,我可便笃笃末末身如这翻饼,哎哟天那!
好教我便慌慌速速手似捞铃。
(云)想必哥哥等不得,回家去了。
我且到家中看咱。
(大旦上,云)院公你来了也。
(正末慌科)(唱)则听的,叫咱一声。
水浇般不由我浑身冷,我待悔来教我悔不定。
(大旦云)神奴孩儿在那里?
(正末唱)告嫂嫂休忙且暂停,(大旦云,做哭科)(正末唱)省可里两泪如倾。
(大旦云)院公,怎生不见神奴孩儿?
(正末云)嫂嫂,我说则说,你则休烦恼。
我和哥哥街上闲耍,哥哥要一个傀儡儿,老汉道你则在这里等着。
老汉买傀儡儿去了,急回来不见了哥哥也。
(大旦云)不见了孩儿,可怎了也?
(正末云)嫂嫂,你休烦恼,老汉和嫂嫂寻哥哥去。
天也早哩!
我倒拽上这门,咱寻将去来。
(唱)【四块玉】一壁厢说与厢长,一壁厢报与坊正,恨不的翻过那物穰人稠卧牛城,(做叫云)街衢巷陌,张三李四,赵大王二。
(唱)你若见的可便也合通个名姓。
不见了小舍人,可教俺也便待怎生?
(带云)两房头则觑着哥哥一个哩。
(唱)呆老子也我只索与他偿命。
(大旦云)院公,俺两房头则觑着孩儿一个。
怎生了也?
(正末云)嫂嫂,街上没有,则怕一般小弟兄每送哥哥来家,也不见的。
(同做回科)(大旦云)我开开这门,点上灯。
院公,我问你咱,你敢打孩儿来?
孩儿害怕也敢躲了你,因此上寻不见孩儿。
(正末云)嫂嫂你放心,老汉在门首觑着神奴儿哥哥咱。
(唱)【隔尾】我将你怀儿中撮哺似心肝儿般敬,眼前觑当似在手掌儿上擎。
(带云)神奴儿哥哥。
(唱)我叫道有二千声神奴儿,将你来叫不应。
为你呵走折我这腿脡,俺嫂嫂哭破那双眼睛。
我这里静坐到天明,将一个业冤来等。
(正末做睡科)(僝儿扮魂子上,云)自家神奴儿是也。
老院公领着我街上耍,我要一个傀儡儿耍,老院公替我买去了,我在州桥上等着他。
不想遇着俺叔叔,抱将俺家去,俺婶子将绳子勒杀我,埋在阴沟里石板底下压着哩。
恐怕老院公不知,我去托一梦与他咱。
来到也。
老院公,开门来,开门来。
(正末云)哎哟!
哥哥来了也,哥哥家里来。
(唱)【牧羊关】我则迫走的你身子困,又嫌这铺卧冷,我与你种着火停着残灯。
怕你害渴时有柿子和梨儿,害饥时有软肉也那薄饼。
我将你寻到有三千遍,叫道有二千声。
怎这般死没堆在灯前立?
(带云)小爹爹,家里来波。
(唱)你可怎生悄声儿在门外听?
(带云)神奴儿哥哥家里来,是老汉的不是了也。
(僝儿哭科)(正末唱)【骂玉郎】我这里连忙把手多多定,(僝儿哭科)(正末唱)他那里越撇拗放蒙挣,则管里啼天哭地相刁蹬。
哎,你个小丑生,世不曾,有这般自由性。
【感皇恩】呀,他那里喑气吞声,侧立傍行。
则管里哭啼啼,悲切切,不住泪盈盈。
往常时似羊儿般软善,端的似耍马儿般胡伶。
(僝儿做哭科,云)老院公,你聒噪甚么?
(正末唱)你道我闲聒噪,他那里撒滞殢,不惺惺。
(云)哥哥,谁欺负你来?
(僝儿云)老院公,自从你替我买傀儡儿去了,我在那州桥上等你。
却遇着俺叔叔,抱的俺家去。
俺婶子将绳子勒杀我,埋在阴沟里面石板底下压着。
老院公,你与俺做主咱。
(正末惊科)(唱)【采茶歌】听的他说真情,兀的不吓掉了我的魂灵,天那!
急的我战笃速不敢便蓦入门。
将我这睡眼朦胧呼唤醒,我只见他左来右去不消停。
(僝儿推正末科,云)老院公,你休推睡里梦里。
(下)(正末做醒科,云)兀的不唬杀我也!
原来是一梦。
嫂嫂,哥哥来了也。
(大旦云)哥哥来了也,哥哥在那里?
(正末云)老汉说则说,嫂嫂你休烦恼。
老汉在门首,身子困倦,不想睡着了,梦见神奴儿哥哥。
他说有叔叔抱他家去,被李二嫂将他勒死了,埋在水沟里面石板底下。
哥哥道委实死的苦也。
(大旦做哭倒科)(正末做扶大旦科,云)嫂嫂苏醒着!
天色明了也,俺到李二家寻去来。
(大旦做醒科,云)哎哟!
神奴儿,兀的不痛杀我也!
(正末唱)【黄钟尾】我这里潜踪蹑足临芳径,我与你破步撩衣近小亭。
见孩儿,世不曾,不由我,不悲哽,天色寒,风力冷,夜迢迢,星耿耿,忽的阴,忽的晴。
我则道神奴儿在曲槛闲行,(带云)兀的不是哥哥来了也。
(唱)哎!
却原来是云破月来花弄影。
(同下)第三折(李德义同搽旦上)(李德义云)自家李二的便是。
二嫂,你好下的手也!
自从你搬调的我要分另了家私,将我哥哥气杀了,一应家私,都在手里,你还不足,直把神奴儿勒杀了。
儿也!
痛杀我也。
若是嫂嫂来寻呵,都在你身上。
(搽旦云)不妨事,若来时我自有个分晓。
我关上这门者。
(正末同大旦上,大旦云)院公,我和你寻神奴儿去来。
(正末云)嫂嫂放心,我不道的饶了李二家两口儿哩。
(唱)【中吕】【粉蝶儿】这厮每败坏风俗,搅的俺一家儿不成活路,那吃敲才百计亏图。
则他那长舌妻,杀人的贼,教我就怎生轻恕。
待和他厮结着衣服,拣一个大衙门将他告去。
【醉春风】他和我做杀死冤仇,我和他决无干罢处。
(正末叫冤屈科)(大旦云)且休叫,休叫。
(正末唱)我可便豁恶气连叫了两三声,嫂嫂也你休将这口来堵,堵。
饶你这舌辩如苏秦,口强似陆贾,我看你怎生般分诉。
(云)开门来,开门来。
(李德义做慌科,云)二嫂,兀的不唤门哩!
可怎了也?
(做开门科,云)我开开这门。
(正末扯科,云)你强要家私,勒死了孩儿,更待干罢也。
(李德义背云)这事怎了?
我可怎生支吾他去?
(搽旦云)伯娘,你来俺家有何事?
(大旦云)我来寻神奴儿来。
说叔叔抱将来在你家里。
(搽旦云)谁曾见你那神奴儿来?
他来俺家里做甚么?
(正末云)神奴儿在你家里。
(李德义云)这个老弟子孩儿,神奴儿做甚么到俺家里?
(大旦云)是叔叔抱将孩儿来家也。
(李德义云)几曾抱那孩儿?
我和你问街坊每去,可谁见来?
(正末唱)【红绣鞋】你也不索硬打挣去街坊上幺喝,神奴儿死尸骸只在这水沟里埋伏,(搽旦做慌科,云)谁和你说在水沟里埋着?
如今在那里?
在那里?
(正末唱)孩儿也向那梦儿里依本画葫芦。
他为甚的便慌笃速,一句句紧支吾?
您正是贼儿胆底虚。
(李德义云)神奴儿委实不在俺家里。
(大旦云)叔叔,是你抱将孩儿来了也。
(李德义云)我抱将来,谁见证?
你自寻去。
(正末云)你休闹,我自寻去。
(唱)【迎仙客】又不曾下甚雨水,因甚这般湿泥淤?
(搽旦云)是泼下的恶水。
(正末唱)你道是水沙儿谁人糁上土?
(搽旦云)见这块儿凹,扫了些粪草土儿填上,又洒了些水儿。
俺家的勾当,要你管着我?
(正末唱)这石板为甚撅开?
(搽旦云)天睛开水道,下雨不足弯泥。
我开沟来,开沟来!
(正末唱)这水路因何当住?
(搽旦云)雨下的紧了,怎么不漫出水来?
神奴儿在那里?
你自寻么?
(正末唱)不索你便将我来催促,我与你便慢慢寻将去。
(云)嫂嫂,他故意的藏了尸首也。
(搽旦云)李二你来。
这妇人年纪小,守不的那空房,背地里有奸夫所算了他孩儿,故意的来俺这里展赖。
你问他要官休也私休。
(李德义云)说的是。
嫂嫂你要官休也私休?
(大旦云)怎么是官休?
怎么是私休?
(李德义云)你若是官休呵,我告到官中,三推六问,吊拷绷扒。
你无故因奸气杀俺哥哥,谋害了侄儿,不怕你不招;
你若是私休呵,你将那一房一卧都留下,则这般罄身儿出去,任你改嫁别人,这个便是私休。
(大旦云)我肚里胆壮,怕做甚么。
我情愿和你见官去。
(正末云)我和你见官去来。
(同下)(净扮孤领张千上)(孤诗云)官人清似水,外郎白似面。
水面打一和,糊涂做一片。
小官是本处县官,今日升厅,坐起早衙。
张千喝撺箱放告。
(李德义、搽旦扭大旦、正末同上)(李德义做叫科,云)冤屈也!
(张千云)拿过来。
(众见跪科)(孤云)你这一行人告甚么?
(李德义云)相公可怜见。
这个是我嫂嫂,背地里有奸夫,这老子他尽知情。
气杀了我哥哥,所算了我侄儿,都是这妇人。
告大人与小的做主咱。
(孤云)那人命事,我那里断的?
张千与我请外郎来。
(张千云)令史,相公有请。
(丑扮外郎上,诗云)天生清干又廉能,萧何律令不曾精。
才听上司来刷卷,登时唬的肚中疼。
自家姓宋名了人,表字赃皮,在这衙门里做着个令史。
你道怎么唤做令史?
只因官人要钱,得百姓们的使;
外郎要钱,得官人的使,因此唤做令史。
我正在私房里打盹,张千来请,不知有何事?
(做见张千科,云)张千,你唤我做甚么?
(张千云)相公请你断事哩。
(外郎云)料着是告状的,又断不下来,唤我哩,我见相公去。
张千,报复去,说我外郎来了也。
(张千报科,云)相公,外郎来了也。
(孤云)道有请。
(张千云)请进去。
(外郎见科,云)相公请我来有何事?
(孤见外郎跪科,云)外郎,我无事也不来请你。
有告人命事的,我断不下来,请你来替我断一断。
(外郎云)请起来,外人看着不雅相。
兀那一行人,那个是原告?
(李德义云)小人李二,便是原告。
(外郎做看李二科,云)哦,这厮!
我那里曾见他来。
哦、哦、哦,是那一日巡街去,来到他家门首,我讨个凳儿坐一坐,他就不肯拿出来。
我儿也,你今日犯到我这衙门里来。
张千,与我采过来。
(张千云)理会的。
(李德义过银子,舒指头科)(外郎做看科,云)你那两个指头瘸?
可又来,晚夕送来。
你这一行人,那个是原告?
那个是被告?
兀那厮,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你告甚么?
对我从实的说来。
说的是也罢,说的不是,着实打呀。
(李德义云)相公可怜见。
这个是我嫂嫂,背地里有奸夫,这老子他尽知其情。
气杀了我哥哥,所算了我侄儿,都是这妇人。
告大人与小的做主咱。
(外郎云)这个是人命的事。
看起来这个妇人,是个不良的。
张千,将这妇人采近前来。
兀那妇人,你怎生气杀丈夫?
勒杀亲儿?
与我从实的说来。
(大旦云)小妇人并不曾气杀丈夫,勒杀亲儿。
(外郎云)这厮不打不招。
张千,与我着实打者。
(张千云)招了罢。
(打科)(外郎云)将这妇人采在一壁,将那老子采近前来。
(张千云)理会的。
(外郎云)兀那老人,这妇人怎生气杀丈夫?
勒杀亲儿?
你与我从实的说来。
(正末云)相公可怜见。
俺嫂嫂并无奸夫。
(外?
稍?
看起来偷寒送暖,都是你这老弟子。
张千与我打着者。
(张千做打科,云)快招了罢。
(打科)(外郎云)兀那老子,我问你,他那丈夫无了多少时也?
(正末云)相公,听老汉慢慢的说一遍咱。
(唱)【石榴花】俺哥哥死尽七不曾把灵除,(外郎云)这妇人必定有奸夫。
(正末唱)俺嫂嫂可无倚靠现持服。
(外郎云)怎生勒杀亲儿来?
(正末唱)当日个为孩儿撒拗便啼哭,(外郎云)那小厮哭,可为甚么?
(正末唱)他待要长街市上耍去,(外郎云)谁领将他去来(正末唱)只老汉和他步步相逐。
(外郎云)你领他到那里去?
(正末云)哥哥要傀儡耍,老汉说我买去。
(唱)转回头百般的无寻处,(外郎云)你可在那里寻他来?
(正末唱)绕着这前街后巷两头寻觑。
(外郎云)你曾问人来么?
(正末唱)撞着这个那个多曾分付,神奴儿端的见来无。
(外郎云)你也还到那里去寻他来?
(正末唱)【斗鹌鹑】绕着那土市街头,(外郎云)你寻到多早晚来?
(正末唱)直走到天昏日暮。
(外郎云)你可多早晚回家去?
(正末唱)老汉还家时才过初更,比到来恰交二鼓。
(带云)其时朦胧睡里,梦见神奴儿也曾道来。
(唱)他道婶子也把咽喉紧紧的掐住,勒的他一命卒。
可怜那做爷的命掩黄泉,做儿的又身归也那地府。
(外郎云)李二告这妇人,勒杀他亲儿哩。
(正末唱)【上小楼】李二也天生狠毒,可便的心生嫉妒。
俺家里偌大的房屋,许富的家私,则觑着神奴。
(外郎云)李二根前有甚么小的?
(正末唱)那李二呵也无男,也无女,单则是一夫一妇,你可便着谁来抵当门户?
(外郎云)看将起来,气杀丈夫,勒杀亲儿,眼见的这神奴儿不是他那亲生嫡养的,因此上把他勒杀了。
莫不是个义儿么?
(正末唱)【幺篇】做儿的不是义儿,做母的也不是义母。
想着他咽苦吐甘,偎干就湿,怎生抬举。
休说道十月怀耽,长立成卜,且则说三年乳哺,怎下的生割断他那子母每肠肚?
(外郎云)兀那妇人,你既是与他从小里夫妻,你怎生气杀丈夫?
谋害了亲儿性命?
与奸夫图谋他家私?
你若不招呵,我不道的饶了你也。
从实招了者。
(大旦云)冤屈也。
(正末唱)【十二月】俺嫂嫂与员外从小里媳妇,他可便掌把着门闾。
你道他将亲来所图,你道他抵盗那财物。
这公事凭谁做主,都是他二嫂妆诬。
(外郎云)他若有奸夫呵,快快与我指攀出来。
(正末唱)【尧民歌】呀!
他是个好人家平白地指着奸夫,(外郎云)我好歹要这桩事断的明白。
(正末唱)哎,你一个水晶塔官人忒胡突。
便待要罗织就这文书,全不问实和虚。
(外郎云)你快与我招了者。
(正末唱)则管你招也波伏,外郎呵自窨付,兀良可是他做来也那不曾做?
(外郎云)我为吏一生清正,不受民财,那个不知道。
(正末唱)【耍孩儿】你可甚平生正直无私曲?
我道您纯面搅则是一盆糊。
若无钱怎挝得你这登闻鼓?
便做道受官厅党太尉能察雁,那里也昌平县狄梁公敢断虎。
一个个都吞声儿就牢狱,一任俺冤仇似海,怎当的官法如垆。
(外郎云)这个是人命事,和他说甚么来。
不打不招,张千,将那泼妇人打着者。
(张千打科,云)招了罢,招了罢。
(大旦云)我并无此事,招不得。
(外郎云)这厮赖肉顽皮,不打不招。
张千,着实打者。
(张千打科,云)招了罢,招了罢。
(外郎云)兀那妇人,你招也是不招?
(大旦云)我是好人家女,好人家妇,我那里受的这等拷打,我葫芦提招了罢。
是我有奸夫,气杀丈夫,所算了孩儿,都是我来。
(外郎云)既是招了,也不屈,你画了字。
张千,将长枷来,上了长枷,下在死囚牢里去。
(大旦云)天那,谁与我做主也?
(正末云)嫂嫂,痛杀我也!
做叔叔的图谋了家私,婶子儿勒杀了侄儿。
官儿糊突,令史贪赃,等包待制大人下马呵。
(唱)【煞尾】凭着我纸儿上写着这一一的犯由,怀儿里揣着这重重的痛苦。
只待他包龙图来到南衙府,拚的个接马头一气儿叫道有二千声屈。
(下)(大旦云)天那,着谁人与我做主也?
(下)(外郎云)李二,你是个原告,出去随衙听候。
(李德义云)理会的。
(同搽旦下)(外郎云)张千,你伏侍我一日,辛苦了,不曾吃饭。
张千,你自吃饭去。
如今新官下马,我待接新官去也。
(下)(孤云)你看么,断事一日,饭也不曾吃。
外郎和张千都去了,着一个抬抬这卓子也好。
罢、罢、罢,我自家端着这卓子罢,(做掇卓科,下)第四折(外郎同张千上)自家宋了人的便是。
如今新官下马,有许多文书不曾攒的,如今日在此攒这文书。
张千,有一应闲杂人等,休放过来,若有人来打搅我,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李德义上,云)自家李二的便是。
闻说包待制大人下马,这文书不曾完备。
我如今见令史去,可早来到也。
张千哥,令史相公在那里?
(张千云)正在司房里攒文书哩。
一应闲杂人等,都不放过去。
(李德义做拖开张千、见科,云)令史相公,我这桩事不曾了,怎生可怜见?
(外郎努嘴)(张千拖李德义科,云)我说令史攒文书哩,出去,出去。
(李德义做出科,云)张千哥,怎生方便?
我见令史相公说一句话。
(做见外郎科,云)令史相公,无多银子,只五两送相公买钟酒吃。
(外郎云)张千,看茶来与二哥吃。
这桩事都在我身上。
二哥,你自家去。
(李德义云)都在相公身上。
我家去也。
(下)(外郎云)张千,抬了书案,跟着我接新官去来。
(同下)(正末扮包待制领张千上,云)老夫包拯是也。
西延边赏军回来,到这汴梁城中。
张千,摆开头踏,慢慢的行者。
(张千云)理会的。
(喝科)(正末唱)【双调】【新水令】恰才个上西延奉诏赏三军,这回来敢辞劳顿。
乘驿马,到仪门,避不的远路风尘,望南衙内急忙进。
(神奴儿扮魂子上,打拦路马前转科)(正末云)好大风也!
别人不见,惟有老夫便见,马头前一个屈死鬼魂。
兀那鬼魂,你有甚么衔冤负屈的事?
跟老夫开封府里去来。
(魂子旋下)(张千排衙上,云)喏,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
(正末上,云)老夫升厅坐早衙者。
张千,唤的当的当该司吏来。
(张千云)当该司吏安在?
(外郎上,云)来了。
你都在司房里躲着,厅上唤哩,我答应去。
(做见科,云)小的每是当该司吏。
(正末云)兀那司吏,有甚么合佥押的文书,将来我看。
(外郎云)理会的。
(外郎做递文书科,云)文书在此。
(正末云)这个是甚么文卷?
(外郎云)这个是在城李阿陈,因奸气杀丈夫,勒杀亲儿。
前官断定了,大人判个斩字,拿出去杀坏了罢。
(正末云)这一行人都有么?
(外郎云)都有。
(正末云)都与我唤上厅来。
(外郎云)张千,把李阿陈一起都拿过来者。
(张千拿李德义、大旦上科,云)当面。
(外郎云)大人,则这个便是李阿陈一起。
(正末云)兀那厮,说你那词因。
(李德义云)我哥哥是李德仁,小的是李德义。
俺嫂嫂有奸夫,气杀俺哥哥,所算了侄儿。
大人与小的每做主咱。
(正末云)谁是那李阿陈?
(大旦云)小妇人便是。
(正末云)兀那李阿陈,我问你咱。
(唱)【庆东原】谁主意把你家私竞?
(大旦云)是小叔叔来。
(正末云)李德义你听得么?
(唱)谁气的男儿命不存?
(大旦云)也是小叔叔来。
(正末云)李德义你听得么?
(唱)却原来将亲兄气杀都是伊生忿。
(李德义云)大人,不干小的事。
都是我这嫂嫂,他不和六亲,气杀俺哥哥,勒杀孩儿,都是他来。
(正末唱)你道他不和六亲?
(李德义云)大人若不信,则问街坊邻舍便是。
(正末唱)噤声!
索问甚么街坊四邻?
(带云)李德义,你若不招呵。
(唱)一顿打敢着你死有十分。
(带云)兀那李德义。
(唱)我则问你状内词因,不要你将枝稍隐。
(云)这文状上有个院公,可怎生不见?
(外郎云)院公下在牢中哩。
(正末云)他有甚么罪过,下在死囚牢里?
与我提将来者。
(张千云)院公死了也。
(正末云)怎么死了。
(外郎云)院公生一个大刺唬癤死了也。
(正末唱)【搅筝琶】只你这批头棍,屈打死那平民。
现如今暴骨停尸,是坐着那一款罪犯招因?
小叔儿和嫂嫂干寻衅,令史每死也波钱亲,背地里揣与些金银。
休想那正眼儿敢觑着原告人,我将你拔树连根。
(云)这桩事,必然暗昧。
兀那李德义,你那侄儿那里去了?
(李德义云)是俺嫂嫂同奸夫所算了他来。
(正末云)兀那李阿陈,说你那词因。
(大旦云)告大人息雷霆之怒,罢虎狼之威。
小妇人与李大是儿女夫妻。
当日李二要分另家私,李大便道:
俺是敕赐的义门李家,三辈儿不曾分另,你如何要分另?
一口气气杀俺丈夫。
有神奴孩儿,要街市上耍去,院公引的孩儿到州桥左侧。
孩儿要傀儡儿耍子,院公买傀儡儿去了,不期李二撞见孩儿,抱的家去,婶子将孩儿勒死了。
我与院公寻去,他倒说我有奸夫,所算了孩儿。
不由分诉,拖到宫中,三推六问,吊拷绷扒,屈打成招。
今日投至见大人,似那拨云见日,昏镜重明。
柔软莫过溪涧水,不平地上也高声。
大人怀揣万古轩辕镜,照察我这衔冤负屈情。
(正末云)兀那司吏,这妇人口内词因,怎生和这状子上不同那?
(外郎云)大人,他都是那揭帖上学定了的,休听他说。
这妇人有奸夫,勒杀亲儿,都是他来。
(正末云)兀那李阿陈,我再问你咱。
(唱)【雁儿落】你莫不是李员外娶的后婚?
(大旦云)俺是绾角儿夫妻,持过公婆孝服,埋殡夫主,每自的浇茶奠酒上坟哩。
我家是敕赐义门李氏,怎敢辱抹家门?
大人可怜见。
(正末唱)他道是绾角儿成秦晋。
他去那公婆行持孝服,他将亲夫主才埋殡。
【得胜令】每日价浇茶奠酒上新坟,怎肯贪图淫欲辱家门。
你道他所算了孩儿命,我道来须是他嫡母亲。
想着他生身,他曾受十月怀耽孕,抬举得成人,他也曾有三年乳哺恩。
(云)你看这李阿陈口内词因,与这状子上不同,其中必然暗昧着,老夫怎生下断。
中间但得一个干证的来,可也好也。
(何正上,见正末跪科,云)喏!
小的是何正。
(正末云)你是何正,这桩事怎来?
你说。
(何正云)小的姓何名正,是衙门中祗候人。
我则道大人唤何正哩?
(正末云)你看老夫波。
他是衙门中一个祗候人。
老夫年纪高大,耳背了,既然不干你事,你去。
(何正下)(做见李德义、觑科,云)我那里见这厮来哦,你是那李二员外。
(何正做打科,云)快招!
快招!
(正末云)何正做甚么,将那李德义这般打也?
(何正云)大人断事,小的每是祗候人,官不威牙爪威。
(正末云)你看这厮胡说,下厅去。
(何正又打李德义科)(正末云)你看何正那厮,好无礼也。
(唱)【沉醉东风】他去那原告人十分觑问,眼见的那被告人九分关亲。
他将李阿陈相哀悯,他去那李二行百般的施仇恨,料应来必有个缘因。
我见他两次三番如丧神,早难道肋底下插柴自稳。
(云)张千,拿下何正者。
(张千云)理会的。
(张千做拿何正科)(正末云)你为甚么将这李德义来揪撏掴打?
必然官报私仇。
说的是万事都休。
说的不是,将铜铡先切了你那驴头。
(何正云)大人息怒,听小的从头至尾慢慢的说一遍:
当日大人去西延边赏军去。
小的听的大人回还,忙离府地,急出衙门,远接大人前去。
来到州桥左侧,带酒慌速,不误间撞了他一交。
他怀里抱着个小的,叫做神奴儿。
我陪言相告,做小伏低,他恼骂不绝,数伤父母。
我本唬吓他一句道:
我非私来乍到,迎接包待制大人去。
他道:
包待制便怎的我?
(李德义做怕科)(何正云)我儿也,我且饶你这一句。
谁想大人升厅,唤小的何正下厅去,看见了这厮,便好道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向厅前揪撏掴打,也只是报州桥左侧毁骂这场的仇恨,别无他意。
(诗云)包爷爷高抬明镜,非干我言多伤行。
见李二抱定神奴,是小人叫名何正。
(正末云)兀那李二,你将的神奴儿那里去了?
(李德义云)我抱了家去,分付与妻子王氏来。
(正末云)我问你咱,你娶的妇人,是儿女夫妻,是半路里娶的?
(李德义云)是半路里娶的。
(正末云)何正,与我拿将那妇人来者。
(何正云)理会的。
(李德义云)你认的我家里么?
(何正云)你不道来,下的州桥往南行,红油板搭高槐树哩。
(下)(搽旦上,云)自家李二的浑家。
正在家中闲坐,这一会儿有些眼跳,不知有甚么人来?
(何正上,云)来到李家门首也。
(做见搽旦科,云)兀那妇人,大人衙门里唤你哩。
(搽旦云)我不怕你,就和你见大人去。
(同见正末科)(何正云)当面。
(正末云)兀那妇人,你知罪么?
(搽旦云)大人,小儿犯罪,罪坐家长,干小妇人每甚么事?
(正末云)这妇人也说的是。
小儿犯罪,罪坐家长。
你出去。
(搽旦出门做打呵欠、睡科)(神奴儿扮魂子打搽旦科,云)丑弟子,你不说怎么?
(搽旦慌科,云)气杀伯伯也是我来,混赖家私也是我来,勒杀侄儿也是我来,是我来,都是我来。
(何正云)你看他。
(正末云)何正。
(何正云)有。
(正末云)为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
(何正云)大人,那妇人出的衙门,掴着那手,他说:
气杀伯伯也是我来,混赖家私也是我来,勒杀侄儿也是我来,是我来,是我来,都是我来!
(正末云)与我拿过来。
(何正做拿搽旦、见科)(正末云)兀那妇人,你说那词因。
(搽旦云)我有甚么词因?
小儿犯罪,罪坐家长,干我甚的事!
(正末云)既无词因,不干你事,出去。
(搽旦做出门打呵欠、睡科)(魂子打科)(搽旦招科)(何正拿见正末科)(如此三科)(正末云)何正,你敢戏弄老夫么?
你从实的说,说的是便罢,说的不是,我不道饶了你哩。
(何正云)好是奇怪。
(做沉吟科,云)哦,我知道了也。
(唱)【甜水令】好教我便烦烦恼恼,忄敝忄敝焦焦,嗔嗔忿忿,都变做了笑欣欣。
我这里亲举霜毫,写道牒文,使颗印信,将着去衙门外把火烧焚。
(云)大家小家儿,有个门神户尉。
何正,你将这道牒文,衙门外烧了者。
(何正做接科,云)理会的。
(正末诗云)老夫心下自裁划,你将金钱银纸快安排。
邪魔外道当拦住,只把那屈死的冤魂放过来。
(唱)【折桂令】嘱付那开封府户尉门神,当住他那外道邪魔,放过他这屈死冤魂。
(何正云)我烧了纸,一阵好大风也,(放魂子进门科)(正末云)别人不见,惟有老夫便见。
(唱)见一阵旋风儿打个盘涡,足律律绕定阶痕。
(云)兀那鬼魂,有甚么衔冤负屈的事?
你说,我与你做主咱。
(魂子诉词云)告大人停嗔息怒,听孩儿细说缘故:
俺母亲婶子不和,因此上分家另住。
当日我学里回家,我待要街上觑觑。
老院公领我出门,来到那十字大路。
我见个卖傀儡的过来,院公道我与你买去。
等院公不见回身,撞见我嫡亲叔父。
领的我到他家中,俺婶婶便生嫉妒。
将麻绳拴住脖子,勒的我登时命卒。
一灵儿荡荡悠悠,每日家嚎珮痛哭。
正撞见你这清耿耿无私曲的待制爷爷,与我这没投奔屈死的神奴儿做主。
(正末云)哎,好可怜人也!
(唱)他和那亲兄长无此儿义分,将一个小孩儿屈死在荒村。
叵奈顽民,簸弄钱神,便应该斩首云阳,更揭榜晓谕多人。
【收江南】呀!
谁着你个逆风儿点火落的这自烧身,便不念自家骨肉自家亲,也须知举头三尺有灵神。
今日到南衙来勘问,才见得我老龙图就似那一轮明镜不容尘。
(云)一行人听我下断:
本处官吏,不知法律,错勘平人,各杖一百,永不叙用。
王腊梅不顾人伦,勒死亲侄,市曹中明正典刑。
李德义主家不正,知情不首,杖断八十。
何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重赏花银十两。
将应有的家私,都与李阿陈永远执业。
设一个黄箓大醮,超度神奴儿升天。
(词云)则为这搅家泼妇心愚鲁,故要分居灭上祖。
若非是包龙图剖断不容情,怎结束神奴儿大闹开封府。
题目包龙图单见黑旋风正名神奴儿大闹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