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钟伯纪游溪南山
楔子(冲末扮殿头官领校尉上)(殿头官诗云)君起早,臣起早,来到朝门天未晓。
长安多少富豪家,不识明星直到老。
下官殿头官是也。
今有王枢密奏知圣人,因为官道窄狭,车驾往来不便,表圣人的命,就着王枢密立起标竿,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
如有违拒者,依律论罪。
令人传与王枢密,只等拆遍了,可来报知,好回圣人话。
(校尉云)理会得。
(殿头官诗云)奉命传宣下玉阶,东厅枢密要明白。
修街先把标竿立,事完回奏圣人来。
(下)(净扮王枢密领祗候上,云)下官姓王名钦若,字昭吉。
方今大宋真宗皇帝即位,改元景德元年。
下官现为东厅枢密使。
这里也无人,下官本是番邦萧太后心腹之人,原名是贺驴儿。
为下官能通四夷之语,善晓六番书籍,以此遣下官直到南朝,做个细作。
临行时萧太后恐怕下官恋着南朝富贵,忘了北番之恩,在我这左脚底板上,以朱砂刺贺驴儿三个大字,下面又有两行小字道:
宁反南朝,不背北番。
下官自入中原,正值真宗皇帝为东宫时选文字之士,下官因而得进。
今圣人即位,宠用下官,升拜枢密之职,掌着文武重任,言听计从,好不权势。
只有一事不能称心。
观今有一员名将,乃是杨令公之子,姓杨名景,字彦明。
更兼他手下有二十四个指挥使,人人勇猛,个个英雄,天下军民,皆呼他为杨六郎。
因他父子每尽忠报国,先帝与他家造下一座门楼,题曰:
清风无佞楼。
至今楼上有三朝天子御笔敕书,大小朝官,过者都要下马,天子春秋降香。
杨六郎母亲封为佘太君,有先皇誓书铁券,与国同休,免他九个死罪。
那杨景镇守着瓦桥三关,所以北番不能得其寸尺之地。
近来有萧太后使人,将书来见下官之罪,说我忘了前言。
我今无计可施,想来萧太后连年不能取胜,皆因惧怕杨景,不敢兴兵。
若得杀了杨景一个,虽有二十四个指挥使,所谓蛇无头而不行,也就不怕他了。
那时等我萧太后尽取河北之地,易如反掌,岂不称了下官平生之愿?
前者圣人曾言,御街窄狭,车驾往来不便。
下官就要乘此机会,谋杀杨景。
令人,与我唤将女婿谢金吾来者。
(祗侯云)理会的。
谢金吾安在?
(丑扮谢金吾上,云)我做衙内不糊涂,白银偏对眼珠乌。
满城百姓闻吾怕,则我倚权挟势谢金吾。
小官谢金吾是也,官拜衙内之职。
你道我是使着那个的权势?
我丈人是个王枢密,谁敢欺负我!
我打死人,又不要偿命,到兵马司里坐牢。
今有丈人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令人,报复去,道谢金吾下马也。
(祗侯云)报的大人知道,谢金吾来了也(王枢密云)着他过来。
(祗候云)着过去。
(谢金吾做见科,云)父亲。
唤你孩儿。
有甚么公干?
(王枢密云)唤你来别无甚事。
前日圣人曾言,官道窄狭。
车驾往来不便。
我今日早间奏过,在这京城里外,立下丈二标竿。
但抹着标竿者。
不问军民房舍尽行拆毁,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
你不晓得,那杨家须是我的对头。
我如今把这个到字,添上个立人,做个倒字,则说拆倒清风无佞楼止。
差你丈量官街阔狭高下,一例拆毁。
金吾,你可用心着志,务要拆倒清风无佞楼住。
早些回我的话来。
(谢金吾云)孩儿此一去,随他铜墙铁壁,也不怕不拆倒了他的!
(王枢密唱)【仙吕】【赏花时】我可甚的要拆倒清风无佞楼?
也只为咱与杨家话不投。
(云)我料得杨景那厮,闻知拆倒了他家门楼,必然赶回家来,与我诘奏其事。
那时节我预先差人拿住他,奏过圣人,责他擅离信地,私下三关之罪。
(唱)但赚的离雄州,便好将他斩首,(云)此事只好我和你知,休要泄漏者。
(谢金吾云)我好不乖哩,要你分付,(王枢密唱)这的是六耳不通谋。
(同下)第一折(谢金吾领夫役上,云)自家谢金吾的便是。
奉圣人的命,说这街道窄狭,车马往来不便,不管大小官员房舍,但是侵占官街的,尽皆拆毁。
来到这所门楼根前,这楼正占着官街。
夫役每,向前与我拆倒者。
(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的老院公。
是甚么人在门前大呼小叫?
我去看咱。
(见谢金吾云)众夫役您且住者。
为甚么敢拆我家府里的清风无佞楼?
(谢金吾云)你这老奴才,那里知道,我是奉圣旨开展街道。
现今你这楼正占着官街,应得拆毁的。
(院公云)既然是这等,我去请老夫人与你说话。
太君有请。
(正旦扮佘太君引七娘子、八娘子上)(正旦云)老身佘太君的便是。
正在中堂闲坐,只听的门首大惊小怪,不知为何?
(七娘子云)老院公,为甚么这般慌慌的来?
(院公云)告的夫人知道,谢金吾领着众多夫役,拆毁房舍。
到咱这无佞楼根前了也。
老夫人何不与他说去?
(正旦云)谁这般道来?
(院公云)观今正在那里要拆毁哩。
(正旦云)上面见有先皇的御书,他怎敢拆毁?
此人好是大胆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则俺这百尺楼台,是祖先留在。
功劳大,更打着个郡马的名色。
那厮也怎敢便来胡拆?
【混江龙】这楼呵起初修盖,也不知费他府藏偌多财。
上面有御书的玉札,钦赐的金牌。
莫说朝省里官员皆下马,便是春秋天子也要降香来。
(院公云)这早晚敢动手哩,老夫人行动些儿。
(正旦唱)只听的闹垓垓,越急的我气口怡口怡,脚忙抬,步难捱,半合儿行不出宅门外。
我这里挡不住夫役,奔不的尘埃。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来做甚么?
(正旦云)我这清风无佞楼,是奉圣旨盖的,你怎敢拆毁俺这楼来?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差矣。
当初是圣人命替你家盖,如今我也奉圣旨替你家拆。
是碍了我走路,我要拆来。
失役每,先把那门楼上的砖瓦乱摔下来。
(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
(唱)【油葫芦】我只见他带瓦和砖拥下来,(谢金吾云)夫役每,将这椽木都屈拆了,等我拿家去做柴烧,管他怎的。
(正旦唱)他、他、他,将椽木拆做柴!
(谢金吾云)上紧的拆。
(正旦唱)他、他、他,催迸的来不放片时刻,则他这满城人那一个不添惊怪,偏我这一家儿直恁的遭残害。
(谢金吾云)老夫人,上命差遣,盖不由己。
我直从朝门外拆起,多少王侯宰相家,连片拆了,单单拆的你这一家儿也?
(正旦唱)我这里急问他,他那里硬挣。
向前去手扌昝住腰间带,(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好没意思。
我是奉圣人的命,你揪住我待要怎的?
(正旦唱)你敢是没圣旨擅差排!
(谢金吾云)老夫人,谁敢说慌,现有圣旨哩。
(正末云)有圣旨在那里?
我与你面圣去来。
(唱)【天下乐】咱两个厮扭定向君王前奏去来,(谢金吾云)我和你去不妨事。
夫役每,不要管他,则管拆着。
(正旦唱)则你个乔也波才,自恁歹,俺虽是随朝的武官十数载。
(谢金吾云)只因你这楼正占着官街,方才拆了你的。
(正旦唱)这门楼谁不曾过去?
这门楼谁不曾到来?
偏你这谢金吾嫌道窄!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也只乱嚷。
那圣旨上明明写道,拆倒清风无佞楼止,须不是我私造的。
你要请看,我就与你看,今日好歹定要拆毁了。
(正旦云)敢不是圣旨么?
(谢金吾云)难道我哄你?
那里有个圣旨是好假的,你只管言三语四。
信口儿骂谁哩。
敢不中么?
(正旦唱)【那吒令】)这都是王枢密,王枢密的计策;
故意教谢金吾,谢金吾来拆坏;
强把着宋真宗,宋真宗来顶戴。
上不怕天理该,下不怕人情骇,你也启奏的忒不明白。
【鹊踏枝】割舍了我个老裙钗,博着你个泼驽骀。
遮莫待挝怨鼓撅皇城,死撞金阶。
觑了他拆的来分外,不由我感叹伤怀。
(云)谢金吾,我家和你往日无冤,旧日无仇也。
(唱)【寄生草】咱和你又无甚别仇隙,怎这般狠布摆?
领着火顽皮贼骨浑无赖,也不问个朱楼画壁谁家界?
霎时间早雕栏玉砌都安在。
似你这不忠不信害人贼,那里也有仁有义朝中客。
(谢金吾云)且莫要说起圣旨,便是我谢衙内现做的朝中臣宰,你也不该挺撞我。
(正旦唱)【村里迓鼓】那厮道朝中臣宰,则俺杨家也不是民间宗派。
(谢金吾云)你还不认的我哩,我是王枢密的女婿,那里看的你个白头叠雪的在眼儿里。
(正旦唱)元来你倚着丈人行的气概,就待欺负咱年华高迈。
(金吾云)你这个老人家,好不知高低,我尽让你说几句便罢,则管里倚老卖老,口里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了。
你便就长出些个胡子来,我也不理你。
你去!
(谢金吾推,正旦倒科)(正旦唱)不堤防被他来这一摔,错闪了腰肢,擦伤了膝盖,争些儿磕破了摘袋,哎,你也可怜俺个白头的这奶奶。
(谢金吾云)夫役每。
把那金钉朱户,虬镂亮槅,拆不动的都打烂了罢!
(正旦唱)【元和令】他、他、他,把金钉朱户生扭开,虬镂亮槅,尽毁败。
(谢金吾云)把那柱子就砍拆了。
(正旦唱)把沉香柱一似拆麻秸,土填平多半街。
(云)你拆了我门楼也罢了,怎么将这御书牌额都打碎了?
(唱)怎生的打碎了这牌额?
(谢金吾云)我便碎了这面牌额,打甚么不紧?
你要告,告了我去。
(正旦唱)难道你有官防无世界?
(谢金吾云)我奉圣人的命在此,你骂了我就是骂了圣旨一般。
你骂圣旨该得何罪?
(正旦唱)【青哥儿】那厮拆坏了咱家、咱家第宅,倒把着大言、大言图赖。
教我便有口浑身也怎劈划?
哎,谁想我到这年衰,值着凶灾。
被他推倒当街,跌损形骸。
直从鬼门关上孩儿每喳喳的叫回来,他也忒欺人煞!
(谢金吾云)夫役每,今日也拆不了,明日再来拆罢。
(下)(正旦云)嗨,这个那里是谢金吾敢来这里撒泼,明明是王枢密与俺家做对头,故意使他来的。
我那六郎孩儿,好个性子。
他若知道,怕不跑回家来,一发着他道儿了。
老院公,你近前来。
只今日我修了一封书,你直至瓦桥三关,说与六郎孩儿。
若有明白的圣旨,着他下关来;
若无明白圣旨,着他休下关来。
小心在意者。
(唱)【赚煞】若不除得那昧心贼,依旧把俺那门楼盖,则除非把俺杨家姓改!
他则待赚俺孩儿寻罪责,则今朝将你个都管亲差。
这书上已明开,休的胡猜,就儿里关连着大利害。
虽则是被那厮抢白,嘱付孩儿宁奈,休得要误军机私下禁关来。
(下)第二折(冲末扮杨六郎领卒子上)(杨六郎诗云)雄镇三关二十秋,番兵不敢犯白沟。
父兄为国行忠孝,敕赐清风无佞楼。
某姓杨名延景。
字彦明,祖贯河东人氏。
父亲是金刀教手无敌大总管杨令公,母亲佘太君。
所生俺弟兄七个,乃是平、定、光、昭、朗、景、嗣,某居第六。
镇守着三关。
是那三关?
是梁州遂城关、霸州益津关、雄州瓦桥关,此乃三关。
某受六使之职。
是那六使?
边关里外点检使、界河两岸巡绰使、关西五路廉访使、淮浙两场催运使、豳汾二州防御使、河北三十六处救应使,此乃六使之职。
叵奈北番韩延寿无礼,自与某交锋,不曾得某半根儿拆箭。
我手下有火结义兄弟,自岳胜、孟良而下,共总二十四员挂印指挥使。
也不是我褒奖他,真个出来的都一个个精通武艺,善晓兵机。
冠簪金獬豸,甲挂锦犭唐猊。
厮琅琅弓上箭,扑刺刺马攒蹄。
忘生舍死安邦将,大胆雄心敢战儿。
某今日在元帅府升怅。
令人,辕门外倘有报紧急军情者,报复咱家知道。
(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老院公的便是。
因为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将老夫人推上阶基,跌破了头。
老夫人的言语,将着书呈,直至三关见六郎哥哥走一遭去。
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
把辕门的,报与元帅得知,有老院公在于门首。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院公做见科,云)老汉有紧急事来见你哩。
(六郎云)院公,你来有何紧急事?
(院公云)元帅,有老夫人的书呈在此,你是看咱。
(六郎拆书,跪读云)将书来我看。
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孩儿:
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跌破了我头,好生烦恼,着你知道。
虽然如此,边关重地,如无明白圣旨,是必休念老身,私下关来,反堕王枢密奸计。
你紧记者。
(作怒科,云)院公,你吃了饭先回拜上太君,好好将息咱。
我自有个道理。
(院公云)老汉不敢久停久住,回老夫人话走一遭去。
(诗云)传送书呈便转身。
路遥不敢避辛勤。
愿借顺风吹的去,一日回家见太君。
(下)(六郎云)我如今要私下三关,看母亲去,争奈不敢擅离信地。
此恨痛入骨髓,不可不报。
待我慢慢寻思一个计策来。
令人,紧把着帐门者。
(外扮焦赞上,诗云)镇守三关为好汉,杀的番兵没逃窜。
军前阵后敢当先,则我是虎头鱼眼焦光赞。
某焦赞是也,适才巡边回来,见哥哥去。
令人,报复去,道有焦赞下马也。
(卒子做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有焦赞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
(焦赞做见科,云)哥哥,焦赞巡边无事,特来回话。
(六郎云)兄弟,既然无事,你回去。
(焦赞做出门科,云)您兄弟知道,往常时见我来,便欢天喜地,今日见我来,甚是烦恼。
我也不去,我则在这里听他说甚么。
(六郎云)焦赞去了也。
我是再看这书咱:
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知道,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
将我头来跌破了,着你知道。
(焦赞云)原来哥哥有这般烦恼!
叵奈王枢密无礼,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太君的头都跌破了。
比及哥哥要回去,我先到京城,将他一家老小,诛尽杀绝,与哥哥报仇,走一遭去来,可不好也!
(诗云)虽则是接境西番,险隘处自有巡拦。
岳排军紧守营寨,我瞒六郎先下三关。
(下)(六郎云)嗨,似此仇恨,何日得报?
我要私下三关去,争奈众将无人掌领。
此事不好泄漏,若被焦赞知道怎了?
则除是这等。
令人,与我唤将岳胜、孟良来者。
(卒子云)岳胜、孟良安在?
(外扮岳胜上,诗云)赤心一片佐皇朝,日夜巡边不惮劳。
随你番兵三百万,着谁当咱岳家刀。
某乃双刀岳胜是也,佐于杨景麾下为将。
正在演武场中,操练军卒。
有哥哥呼唤,不知甚事,须索去走一遭。
令人,报复去,道有岳胜下马也。
(卒子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岳胜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
(岳胜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有甚事?
(六郎云)且一壁有者。
(外扮孟良上,诗云)两军相对堵,三通催战鼓。
则我身背火葫芦,肩担蘸金斧。
某乃加山孟良是也,佐于杨六郎麾下为指挥使之职。
恰才哥哥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令人,报复去,有孟良下马也。
(卒子做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孟良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孟良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那厢使用?
(六郎云)唤您两个来,别无甚事。
今有王枢密令他女婿谢金吾,拆了俺杨家府清风无佞楼,将老母推下阶基,跌破了头。
我要私下三关,探望母亲走一遭去。
岳胜兄弟,你掌领着众将,紧守营寨,提备番兵。
只说某抱病,一时不能即出。
众将不许一人跟随,某星夜一人一骑,私下三关看母亲走一遭去。
(诗云)骤征马宛星夜奔还,众将校休离营盘。
若不为太君跌坏,我杨景也怎敢的私下三关。
(下)(岳胜云)哥哥去了也。
孟家兄弟,我奉哥哥将令,着我紧守营寨,着你整搠军马,巡绰各边,堤备番寇,等哥哥回来。
小心在意,休违误者。
(孟良云)哥哥放心,我自理会得。
(岳胜诗云)元戎早晚便回还,整搠兵戈不暂闲。
(孟良诗云)但得巡边留我在,番兵谁敢向南看。
(同下)(焦赞上,云)自家焦赞。
有哥哥私下关来,探望老母。
我在这城门外守着,只等他过来呵,我和他说知。
这早晚敢待来也。
(六郎上,云)某杨景,瞒着众将,离了三关。
到这城门外,再等一等,人眼黑些,好进城去。
(做见焦赞科)(焦赞云)哥哥,你那里去?
(六郎云)兄弟,你那里去?
(焦赞云)哥哥,我知道多时了。
我与哥哥做个护臂,咱同共入城,探母亲去。
(六郎云)兄弟,既然你知道了,不要大惊小怪的。
咱弟兄二人,探望母亲去。
兄弟,你平日性子粗糙,此事干系斫头的罪犯,一些儿泄漏不得。
只等黄昏时候入城,兄弟跟着我去来。
(同下)(正旦同七娘子上)(正旦云)叵奈王枢密,好生无礼,拆毁了我家清风无佞楼。
老身再三阻当不住,倒将我推下阶基,跌碎了这头,看看至死。
老身差院公去说与六郎知道,着他不要回来。
只等院公到时。
才见分晓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这两日气的我闷闷的眠,害得我恹恹的卧。
把功臣生割舍,纵贼子放乖泼。
天理如何!
着细作都瞒过,圣人前宠用他。
现放着中书省鼎鼐调和,枢密院将边关事领掇。
【梁州第七】都是这两赖子调度的军马,你可甚么一管笔判断山河!
痛煞煞这几日难挨过。
不听的做夜市的炒闹,争地铺的搀夺。
经商客旅,买卖无多。
往常时这清风楼前后屯合,到今日冷清清只一片空阔。
不见了祥云罩碧瓦丹甍,不见了晓日映珠帘绣幕,不见了香雾锁画戟雕戈。
那厮敢胡为,乱做。
把先皇圣旨不怕些儿个,平白地闯出这场祸。
送的我倒枕着床没奈何,拆的来做不得存活。
(带云)孩儿每,我待睡些儿,早关上门者。
(杨六郎上,云)某乃杨景是也。
入的城来,不见了焦赞。
来到府门首,我且轻的击着。
开门来。
(七娘子云)是谁唤门来?
(六郎云)是您哥哥。
(七娘子云)我开开这门,原来是六郎哥哥来家了也。
(六郎云)妹子报与母亲说,您哥哥来了也。
(七娘子云)我报与母亲去。
(做见科)(正旦云)这早晚谁在门首里?
(七娘子云)母亲,是六郎哥哥来了也。
(正旦云)着孩儿进来。
(六郎见旦科)(正旦云)孩儿也,你这一来是请旨的么?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一见了书,就恨不得飞到家来看我母亲,怎么还有工夫去请圣旨?
是瞒着众将,私自回来的。
(正旦云)孩儿,你不曾请旨,私下关来,敢不中么?
(唱)【牧羊关】我急使的人拦当,你慌来家做甚么?
你敢跳不出这地网天罗,他则待赚离了边关,罗织你些罪过。
(六郎云)您孩儿只因谢金吾把母亲的头跌破了来。
(正旦唱)他、他、他,又不曾将我头跌破,又不曾将我厮揪撮。
因拆门楼得了些腌臜气,这几日才较可。
(六郎云)母亲,待孩儿是看咱。
兀的不气杀我也!
(正旦云)六郎,你苏醒者。
(唱)【骂玉郎】我则见阶直下气倒忙扶坐,我这里慌搂定紧收撮。
则听的喝喽喽口内潮涎唾,我与你摇臂膊,揪耳朵高声和。
【感皇恩】呀,叫一声杨景哥哥,直恁的叫不回他。
我这里掐人中,七娘子揪头发,一家儿闹喧聒。
不争你沉沉不醒,撇下了即世的婆婆。
却教俺怎支持,怎发付,怎结末!
(带云)那王枢密呵,(唱)【采茶歌】怕不的平地起干戈,直赶上马嵬坡,(带云)倘若有些好歹呵,(唱)你可便着谁人搭救宋山河。
世不曾来家愁杀我,你也心儿里精细不风魔。
(六郎醒科,云)这父母之仇,几时得报?
活活的气杀孩儿也。
(正旦云)孩儿,我一家儿只靠的你。
可便回三关去,不要在这里惹出祸来。
(六郎云)奉母亲的命,孩儿不敢有违,只今晚便回三关去也。
若再有甚么紧急事,着八娘子稍书来,报您孩儿知道。
(正旦云)孩儿,我且问你咱,(唱)【哭皇天】那军情事非轻可,不知你曾引的人来也独自个?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同焦赞兄弟来也。
(正旦云)焦赞孩儿在那里?
着孩儿家里来波。
(六郎云)入城来不见了也。
(正旦唱)你道他入城时不见了,因甚的不寻地?
他从来有些儿、有些儿撒泼。
他若是见说拆毁咱楼阁,他若是见说跌损咱肩窝。
怕不就掇起他不腾腾那杀人心、杀人心如烈火,怎还顾别人的利害,自己的死活。
(六郎云)那焦赞好个杀人放火的性儿,多咱要做下来了,这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哩。
(正旦唱)【乌夜啼】哎,还说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都是你自惹的风波。
那贼也正掌着威权大,但有搀搓,谁与兜罗?
(带云)孩儿,你也不要顾他了,你只便回三关上去,免堕贼臣之手。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便去。
(做别科)(正旦云)孩儿,你且坐着,听上衙更鼓,这早晚几更了?
(六郎云)是二更过了。
(正旦唱)听漏沉沉才勾二更过,意悬悬盼不到来日个。
你且暂歇波,权时坐,一来是鞍马上困倦,二来是腹内烦渴。
(云)早鸡鸣了也。
孩儿,你不可久停久住,便索赶早出城,回三关去。
小心在意者。
(六郎云)母亲好将息,您孩儿辞了母亲便去也。
(正旦唱)【尾声】只等的鸡鸣便去休担阁,儿也,你若得飞出城门便是你一命脱,我少不的到圣人前自言破。
怕只怕王枢密的刻薄,百般的将你个杨六郎摧挫,儿也,你只自奔你的前程顾甚我。
(下)(六郎云)辞过了母亲,须索往三关去也。
(诗云)夤夜里回到家庭,天未晓又待登程。
能尽的忠不尽孝,生忿子苦痛伤情。
(下科)(巡军上云)甚么人?
兀的不是杨景,快拿住者。
执缚定了,见枢密大人去来。
(六郎云)街坊邻舍,与我母亲前报知,说王枢密拿我杨六郎往法场上去了。
母亲,则被你痛杀我也。
(下)第三折(谢金吾同梅香上)(金吾云)自家谢金吾。
从拆了清风无佞楼回来,这几日只管眼跳。
常言道眼睛跳,悔气到。
难道有甚悔气到的我家里?
梅香,且安排酒来,等我吃几杯咱。
(焦赞上,云)某焦赞,和六郎哥哥私下三关。
天色已晚,入的城来。
便好道君子报冤,且歇三年。
只我老焦这一个急性,莫说三年,便是一夜也等不得。
叵奈王枢密、谢金吾无礼,我打听得这个宅子,便是谢金吾住宅。
我先杀了谢金吾满门良贱,然后杀王枢密去。
我听上衙更鼓咱,三更前后也。
我跳过这墙来,我来到这后花园中,我是听咱。
(梅香云)这早晚衙内还在那里口床酒,如今也该睡了,我前后执料去咱。
(做叫猫科,云)猫儿,猫儿,(焦赞做见、杀梅香科,云)兀那妮子休走,吃我一刀。
(梅香做死科,下)(焦赞云)则这个便是谢金吾的卧房,我蹅开门来。
(做杀谢金吾科)(焦赞云)我杀了谢金吾,并家眷一十七口也。
我这等去了,不为好汉。
我立不更名,坐不改姓。
待我割下一幅衣衫,就血泊里蘸着鲜血,写着四句诗在那白粉壁上。
(做写科)(诗云)多来少去关西汉,杀人放火曾经惯。
一十七口谁杀来,六郎手下焦光赞。
(云)你看这诗,恰像朱笔写的,可不写的好。
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谢金吾,再杀那王枢密去。
跳过那墙来,(巡军上云)是甚么人?
拿住。
这不是焦赞?
执缚定了,报枢密大人去。
(下)(净扮韩延寿领番卒上)(韩延寿诗云)马到旗开处处平,临军对阵辨输赢。
掌管番兵都领袖,塞北英雄第一名。
某乃番将韩延寿是也,见为都总管大将之职。
某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长与大宋相持,不能取胜,可是为何?
只为南朝有一大将,乃是杨六郎。
此人十分英雄,久镇河北之地,使俺番兵不能侵其境界。
今奉太后之命。
俺这里有一人,乃是贺驴儿。
此人深通六番文书,着他到南朝阴为细作,改名王钦若。
他若是得志于中原,与俺家做个里合外应。
恐怕他贪恋中原富贵,忘俺契丹之恩,去他左脚板下,朱砂刺贺驴儿三字。
果然他到的南朝,直做到枢密之职。
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好生权势。
不想他背义忘恩,更待干罢!
我累累的着细作去到南朝见那贺驴儿,至今不见回信。
我如今再着一个能干的人,持书一封见他去。
书呈已写下了也。
兀那小番,你则今日为细作,直至京师,见王枢密去。
关口上小心在意,堤备官军,休教杨六郎知道。
则今日你便去。
(诗云)不避风霜道路寒,假装探马入边关。
若能投见王枢密,不得回书莫便还。
(番卒上,云)自家韩延寿帐下小番,奉俺元帅将令,差我往南朝见王枢密去。
我来到这半山之中,迷踪失路,不知往那里去。
远远的官军来也,我且躲在这里。
(孟良上,云)某孟良是也。
远远的一个番军,小校,与我拿住者。
兀那番军,你往那里去?
从实的说。
你若不说,小校,拿我那斧来,待我劈下那颗驴头。
(番卒云)老爷休砍,我死了着那一个送书哩。
(孟良云)将书来我看,这厮正是细作。
则今日与岳胜哥哥说知,将这厮绑缚了,直到京师,见圣人去来。
(下)(王枢密上,云)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叵奈杨景无礼,他私下三关,擅离信地,夤夜将谢金吾良贱一十七口,尽行杀坏。
我已曾着人拿住杨景、焦赞两个。
正是飞蛾投火,不怕他不死在手里。
但那杨景是一个郡马,怎好就是这等自做主张,将他只一刀哈喇了。
倘或他郡主入朝,来称冤叫屈,可不我倒要与他打官司?
如今朦胧奏过圣人,将他两个押赴市曹杀坏了,以绝后患。
我就自做监斩官,来到这角头上闹市中。
左右那里,唤刽子手,将那两个贼犯绑将过来。
(刽子拿杨景、焦赞上)(刽子云)行动些,时辰到了。
(六郎云)兄弟,你送了我也。
(王枢密云)兀那杨景、焦赞,你擅离信地,私下三关,无故杀坏谢金吾一门十七口良贱,你知罪么?
(六郎云)着谁人救我咱?
(王枢密云)刀斧手,到午时三刻,疾忙下手者。
(刽子云)理会的。
(正旦扮皇姑领杂当上)(正旦诗云)朝登黄金殿,暮宿宰臣家。
饥餐御厨饭,渴饮翰林茶。
老身长国姑是也。
今因我女婿杨六郎,不合擅离信地,私下禁关,带领了焦赞到京,杀坏了谢金吾一十七口家属。
王枢密在圣人前朦胧奏过,建起法场,他亲为监斩官,眼见两个孩儿没那活的人也。
老身不免领着手下几个亲随,劫法场走一遭去也呵。
(唱)【越调】【斗鹌鹑】我看那赴法的孩儿,则待搭救俺女婿。
今日个郡马当刑,畅好是君皇下的。
臣宰每不劝谏留人,直等到午时三刻,听的那一声叫下手只。
可不道一将难求,千军易得。
【紫花儿序】唬的我急煎煎心如刀搅,痛杀杀腹若锥剜,扑簌簌泪似扒推。
(王枢密云)刀斧手且住者,不知是那个皇亲国戚来了也。
等他过去了,才好杀人那。
(正旦做见,王枢密云)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六郎丈母长国姑。
我若是尊敬他,必然要我留人,再奏天子,可不那杨六郎一定饶了?
我则把法度利害与他说,怕做甚么!
我是东厅枢密使,他又不敢惹我。
(做施礼科,云)国姑到此有甚么事?
(正旦云)我无事也不来。
(唱)送长休饭着俺这女婿再休思想,永别酒和俺这女婿从此分离,(王枢密云)这的是圣旨哩。
(正旦唱)谁敢把皇旨轻违。
(王枢密云)国姑,良吏不管月局,贵人不踏险地。
这个所在,便不来也罢。
(正旦唱)这杀场上不关亲因何来到这里?
(王枢密云)是、是、是,是杀场上,国姑且请回咱。
(正旦唱)他两三番把咱支对,你怎么信口胡喷,抢白的我脸上无皮。
(王枢密云)哎,我王枢密几曾抢白来也?
只是好劝你,这法场上不是国姑来处。
想那杨家父子,有甚么功劳?
正旦云)你那里知道,他家没的功劳,倒是你有功劳来?
(唱)【金蕉叶】则这满京城百姓每尽知,你与俺大宋朝出甚么气力?
提起他父子每端的痛悲,一辈辈于家为国。
(王枢密云)杨景便也罢,想他父亲杨业,没本事死了阵上,这也是有功劳的?
(正旦唱)【寨儿令】他、他、他,也则为俺赵社稷,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
他也曾斩将搴旗,耀武扬威,普天下那一个不识的他是杨无敌。
(王枢密云)想他哥哥杨五郎,削发为僧,这等怕死,也是有功劳的?
(正旦唱)【幺篇】你道是杨和尚破天阵吃了些亏,却不道救铜台是靠着伊谁。
他兄弟在沙场上苦战争,刀尖上博功绩。
怎、怎、怎着他云阳市,赴这个好筵席。
(王枢密云)事做到这里,怕他怎么?
我是东厅枢密使,他也不敢惹我。
国姑,据杨景犯下的罪名,叫做一人造反,九族遭诛。
国姑你倒要来救那罪人,敢是你女娘家不曾看王法哩。
(正旦云)我这两个孩儿,当日有功,今日有罪,也合将功折罪。
王枢密,你则是看我国姑面上。
将两个孩儿饶过者。
(王枢密云)这国姑好会做大也。
我要杀的人,只说看国姑的面皮,我的面皮可着狗吃了?
(正旦云)你骂谁哩,你饶便饶,不饶便罢,你怎生骂我?
(王枢密云)我歹杀波是东厅枢密使。
(正旦云)你便做着东厅枢密使来,想你当初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那早晚也是东厅枢密使来?
(王枢密云)这个国姑,越饶着越逞,道我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
你家父祖,当初不得志时,游关西五路,也曾挺着脖子,拽伞车儿来。
(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
(唱)【鬼三台】百姓每都听得,王枢密这奸贼,敢和咱斗嘴。
直恁般无上下失尊卑,我如今问你,问你个骂皇亲的罪过该甚的?
(王枢密云)我骂了一个老婆子,有甚的罪过?
(正旦唱)可是你掌朝纲的王法也不识。
常言道莫说他人,先输了自己。
(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你也不该毁骂大臣么。
(正旦云)是我骂来,是我骂来。
(唱)【调笑令】你道是,枢密骂不的,是我骂你这改姓更名漏面贼。
萧太后使你为奸细,几年间将帝主明欺,(带云)你道我不知道你哩。
(唱)则那贺驴儿小名须是你。
(王枢密云)那里是甚么贺驴儿?
我是王钦若。
(正旦云)噤声,那壁姓贺,这壁姓王。
(唱)可不的山河易改,本姓难移。
(云)你这贼可知道我家奉的圣旨么?
觑一觑剜了眼睛,指一指剁了手腕。
(唱)【雪里梅】剜眼睛便挑剔,剁手足自收拾。
(云)俺府里的亲随那里?
(唱)你与我扭开了长枷,将六郎扶起,唤左右快疾。
(做放杨景、焦赞,王枢密夺,正旦打科)(六郎云)母亲休打他,则怕不中么。
(正旦唱)【秃厮儿】不恁的如何救你,不打死不算忠直,我今番下手也则是迟。
我和你厮扯定,入宫闱去见官里。
(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国家大臣,你怎的我!
(正旦唱)【圣药王】遮莫你有势力,有职位,到底是我天朝部下泼奴婢。
我可也不怕你,不惧你,我须是天潢支派没猜疑,来、来、来,我敢和你做头抵。
(王枢密云)我那里认的你这国姑?
你先皇潜龙时,贩油伞游关西五路,都不曾有偌多亲眷,今日这个也亲,那个也亲。
你家姓柴,官里姓赵,胡姑姑假姨姨,可是甚么亲眷?
(正旦云)兀那厮,你听着,我是太祖皇帝的妹妹,太宗皇帝的姐姐,真宗皇帝的姑姑,柴驸马的浑家,杜太后的闺女,柴世宗皇帝的媳妇,你偏不认的我!
(唱)【麻郎儿】俺柴家托孤让位,俺赵家受禅登甚。
这都是一门亲戚,须不比重山认义。
【幺篇】俺大哥开天立极,俺二哥继体垂衣。
今皇帝是俺嫡堂叔侄,先皇帝是俺同胞的那姊妹。
【庆元贞】俺本是深宫内苑帝王姬,如今在琼楼朱邸做贵臣妻。
家藏着丹书铁券有光辉,你这贼不知,那个知?
怎将俺做的胡姑姑也假姨姨。
(王枢密云)你为杨六郎,只管骂我。
杨景私下三关,焦赞擅杀谢金吾一十七口,合该诛杀。
你怎敢劫了法场,我结纽了你见圣人去来!
(正旦云)兀那两街百姓都听者,他在这法场上,骂了我也罢。
只到朝中,剥了他朝靴,看他脚底板上刺着两行朱砂字道:
贺驴儿宁反南朝,不背北番。
这难道是我妆诬他的?
(唱)【收尾】则他这贺驴儿小名怎许长瞒昧,现放着脚板上两行儿朱砂字迹。
到来日我一星星奏与君王,不到得轻轻的索放了你。
(下)(王枢密云)嗨,我欲杀坏了杨六郎、焦赞两人,剪草除根。
谁想被国姑劫了法场,放了这两个,似此怎了?
只除先去奏过圣人,少不的连这国姑也断送我老王手里。
(诗云)可奈泼婆娘,公然劫法场。
我今须面圣,先下手为强。
(下)第四折(殿头官领校尉上,云)下宫殿头官是也。
今因杨景、焦赞,私下三关,擅杀谢金吾,圣人命王枢密监斩二人,可怎生不见回话?
令人,朝门外觑者,若来时报俺知道。
(王枢密上,云)自家王枢密,奉圣人的命,亲为监斩官,建起法场,杀那杨景、焦赞两个,不想长国姑劫了法场。
我今不敢隐讳,去见圣人,奏知此事。
早已来到朝门内了也。
(做见科,云)大人可怜见,长国姑欺负杀我也。
他又劫了法场,毁了圣旨。
大人须与我转奏者。
(殿头官云)既然这等,下官即当替你转达天听,不须烦恼。
(正旦同杨景、焦赞上,云)这厮每好无礼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我须是真宗皇帝老姑姑,这贼呵谁根前你来我去。
将皇亲厮毁谤,将大将厮亏图。
我和你直叩青蒲,拣着那爱处做。
(正旦同杨景、焦赞见科)(殿头官云)长国姑,你怎么殴打王枢密,于礼不合么。
(正旦云)大人听我说一遍波。
(殿头宫云)你是说,我听咱。
(正旦唱)【甜水令】只见那孩儿每闹闹嚷嚷,聒聒焦焦,簇捧着法场前去。
(殿头官云)这法场上,你也不该去么。
(正旦云)我是他亲丈母,怎不要去送碗长休饭,递杯儿永别酒那?
(唱)我须是割不断的紧亲属,因此上熬一片痛苦心肠,忍一点凄惶眼泪,陪一句哀求言语,做杀卑伏。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为女婿的情分,这般伏低做小,那王框密却怎么?
(正旦唱)【折桂令】那一个王枢密气昂昂腆着胸脯,纳胯妆幺,使尽些官府。
他道我两家同坐,一人造反,九族全除。
(带云)大人那,王枢密骂我来。
(殿头官云)你是长国姑,他怎生的骂来?
(正旦云)他骂俺先皇曾游关西五路,挺着脖子,拽伞车儿哩。
(唱)他不合毁骂俺先皇上祖,也曾的把马推车。
那厮不识来疏,不辨贤愚,一刬的残害忠良,抵多少指斥銮舆。
(殿头官云)杨景擅离信地,私下三关,焦赞杀死谢金吾家一十七口,都是他自犯出来罪过,须不是王枢密屈陷他的。
(正旦唱)【乔牌儿】便不合离边关到帝都,便不合将谢家十七口一时屠。
则俺个官家怎不看功劳簿,纵有那弥天罪也准赎。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说将功折罪也是。
只可惜来迟了,被王枢密先奏过圣人,说你劫了法场,毁了诏书,殴辱大臣?
龙颜大怒着哩。
(正旦唱)【水仙子】哎,他道俺劫法场擅放了御囚徒,又道俺恃皇亲毁诏书,又道俺殴大臣激的天颜怒。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也枉做一场,那杨景、焦赞,到底饶不得这死罪哩。
(正旦唱)要鸣冤何处所,可不的屈杀无辜。
既然是饶不的那孩儿命,我也便何颜号国姑,拚纳下这雪白头颅。
(做撞头科)(殿头官云)住、住、住,待我与你再奏官里,不要这等做性命着。
(孟良拿番卒上,云)自家孟良,早来到朝门之外。
令人,报复去,道孟良到来,有紧急军情事。
(校尉报科,云)喏,报的大人得知,有孟良在于门外。
(殿头官云)着他过来。
(校尉云)着过去。
(孟良做见科,云)报的大人得知,孟良拿得一番军,他说是韩延寿的细作,稍书一封,送与王枢密的。
我拿将来,要面见圣人,当朝勘问。
烦大人即便转达。
(殿头官云)拿过那厮来。
(番子见跪科,云)我是韩延寿差的,单要见王枢密来。
(殿头官云)这等,显见的王枢密果有反叛之心。
令人,拿下王枢密者。
(校尉拿王枢密验科,报云)左脚板上,委实有贺驴儿三字。
(正旦云)大人你才不说来?
(殿头官云)我说甚么来?
(正旦唱)【侧砖儿】你道我平白地把得人,把得人来加凌辱,这公事眼看虚实定何如?
撇起个瓦儿在半空里怎住?
须不是我皇姑的厮赃诬。
【竹枝歌】你道他久在天朝不负初,你道我妄指他做番臣无证处,可怎生搜出那纸文书?
反叛的是王枢密,细作是谢金吾。
这两个无徒,今日里合天诛。
(殿头官云)奉圣人的命,长国姑以下,都向阙跪者,听我下断。
(词云)此桩事久屈无伸,到今日才得明分。
谢金吾假传圣语,背地里嫉妒元勋。
清风楼三朝敕建,拆毁做一片灰尘。
更无端行凶逞势,跌损了佘太夫人。
倚恃着东厅枢密,他本是叛国奸臣。
通反书一时败露,枉十年金紫荣身。
上木驴凌迟碎剐,显见的王法无亲。
杨六郎合门忠孝,焦光赞侠气超群。
皆是我天朝名将,加服色并赐麒麟。
长国姑除邪去害,保忠良重镇关津。
也论功增封食邑,共皇家万古长春。
(众谢恩科)(正旦唱)【清江引】谢得当今圣明主,不受奸臣误。
把清风楼重建一层来,着杨六郎元镇三关去,直把宋江山扶持到万万古。
题目杨六使私下瓦桥关正名谢金吾诈拆清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