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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子·四时春富贵

[元代]关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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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关汉卿

关汉卿[元代]

关汉卿(约1220年──1300年),元代杂剧作家。是中国古代戏曲创作的代表人物,“元曲四大家”之首。号已斋(一作一斋)、已斋叟。汉族,解州人(今山西省运城),与马致远、郑光祖、白朴并称为“元曲四大家”。以杂剧的成就最大,一生写了60多种,今存18种,最著名的有《窦娥冤》;关汉卿也写了不少历史剧,如:《单刀会》、《单鞭夺槊》、《西蜀梦》等;散曲今在小令40多首、套数10多首。关汉卿塑造的“我却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不伏老〉)的形象也广为人称,被誉“曲家圣人”。

  • 《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
    楔子(卜儿蔡婆上,诗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老身蔡婆婆是也。
    楚州人氏,嫡亲三口儿家属。
    不幸夫主亡逝已过,止有一个孩儿,年长八岁。
    俺娘儿两个,过其日月。
    家中颇有些钱财。
    这里一个窦秀才,从去年问我借了二十两银子,如今本利该银四十两。
    我数次索取,那窦秀才只说贫难,没得还我。
    他有一个女儿,今年七岁,生得可喜,长得可爱。
    我有心看上他,与我家做个媳妇,就准了这四十两银子,岂不两得其便!
    他说今日好日辰,亲送女儿到我家来。
    老身且不索钱去,专在家中等候。
    这早晚窦秀才敢待来也。
    (冲末扮窦天章,引正里扮端云上,诗云)读尽缥缃万卷书,可怜贫煞马相如。
    汉庭一日承恩召,不说当垆说子虚。
    小生姓窦,名天章,祖贯长安京兆人也。
    幼习儒业,饱有文章。
    争夺时运不通,功名未遂。
    不幸挥家亡化已过,撇下这个女孩儿,小字端云。
    从三岁上亡了他母亲,如今孩儿七岁了也。
    小生一贫如洗,流落在这楚州居住。
    此间一个蔡婆婆,他家广有钱物;
    小生因无盘缠,曾借了他二十两银子,到今本利该对还他四十两。
    他数次问小生索取。
    教我把甚么还他?
    谁想禁婆婆常常着人来说,要小生女孩儿做他儿媳妇。
    况如今春榜动,选场开,正特上朝取应,又苦盘缠缺少。
    小生出于无奈,只得将女孩儿端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去。
    (做叹科,云)嗨!
    这个那里是做媳妇?
    分明是卖与他一般。
    就准了他那先借的四十两银子,分外但得些少东西,勾小生应举之费,便也过望了。
    说话之间,早来到他家门首。
    婆婆在家么?
    (卜儿上,云)秀才,请家里坐,老身等候多时也。
    (做相见科,窦天章云)小生今日一任的将女孩儿送来与婆婆,怎敢说做媳妇,只与婆婆早晚使用。
    小生日下就要上朝进取功名去,留下女孩儿在此,只望婆婆看觑则个!
    (卜儿云)这等,你是我亲家了。
    你本利少我四十两银子,兀的是借钱的文书,还了你;
    再送与你十两银子做盘缠。
    亲家,你休嫌轻少。
    (窦天章做谢科,云)多谢了婆婆!
    先少你许多银子,都不要我还了,今又送我盘缠,此恩异日必当重报。
    婆婆,女孩儿早晚呆痴,看小生薄面,看觑女孩儿咱!
    (卜儿云)亲家,这不消你嘱咐。
    令爱到我家,就做亲女儿一般看承他,你只管放心的去。
    (窦天章云)婆婆,端云孩儿该打呵,看小生面则骂几句;
    当骂呵,则处分几句。
    孩儿,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亲爷,将就的你。
    你如今在这里,早晚若顽劣呵,你只讨那打骂吃。
    儿口乐,我也是出于无奈!
    (做悲科)(唱)【仙吕】【赏花时】我也只为尤计营生四壁贫,因此上割舍得亲儿在两处分。
    从今日远践洛阳尘,又不知归期定准,则落的无语暗消魂。
    (下)(卜儿云)窦秀才留下他这女孩儿与我做媳妇儿,他一径上朝应举去了。
    (正旦做悲科,云)爹爹,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儿去也!
    (卜儿云)媳妇儿,你在我家,我是亲婆,你是亲媳妇,只当自家骨肉一般。
    你不要啼哭,跟着老身前后执料去来。
    (同下)第一折(净扮赛卢医上,诗云)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
    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
    自家姓卢,人道我一手好医,都叫做赛卢医。
    在这山阳县南门开着生药局。
    在城有个蔡婆婆,我问他借了十两银子,本利该还他二十两;
    数次来讨这银子,我又无的还他。
    若不来便罢,若来呵,我自有个主意!
    我且在这药铺中坐下,看有甚么人来。
    (卜儿上,云)老身蔡婆婆。
    我一向搬在山阳县居住,尽也静办。
    自十三年前窦天章秀才留下端云孩儿与我做儿媳妇,改了他小名,唤做窦娥。
    自成亲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这孩儿害弱症死了。
    媳妇儿守寡,又早三个年头,服孝将除了也。
    我和媳妇儿说知,我往城外赛卢医家索钱去也。
    (做行科,云)葛过隅头,转过屋角,早来到他家门首。
    赛卢医在家么?
    (卢医云)婆婆,家里来。
    (卜儿云)我这两个银子长远了,你还了我罢。
    (卢医云)婆婆,我家里无银子,你跟我庄上去取银子还你。
    (卜儿云)我跟你去。
    (做行科)(卢医云)来到此处,东也无人,西也无人,这里不下手,等甚么?
    我随身带的有绳子。
    兀那婆婆,谁唤你哩?
    (卜儿云)在那里?
    (做勒卜儿科。
    孛老同副净张驴儿冲上,赛卢医慌走下。
    孛老救卜儿科)(张驴儿云)爹,是个婆婆,争些勒杀了。
    (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是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了因甚着这个人将你勒死?
    (卜儿云)老身姓蔡,在城人氏,止有个寡媳妇儿,相守过日。
    因为赛卢医少我二十两银子,今日与他取讨;
    谁想他嫌我到无人去处,要勒死我;
    赖这银于。
    若不是遇着老的和哥哥呵,那得老身性命来!
    (张驴儿云)爹,你听的他说么?
    他家还有个媳妇哩!
    救了他性命,他少不得要谢我。
    不若你要这婆子,我要他媳妇儿,何等两便?
    你和他说去。
    (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无丈夫,我无浑家,你肯与我做个老婆,意下如何?
    (卜儿云)是何言语!
    待我回家,多备些钱钞相谢。
    (张驴儿云)你敢是不肯,故意将钱钞哄我?
    赛卢医的绳子还在,我仍旧勒死了你罢。
    (做拿绳科)(卜儿云)哥哥,待我慢慢地寻思咱!
    (张驴儿云)你寻思些甚么?
    你随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妇儿。
    (卜儿背云)我不依他,他又勒杀我。
    罢、罢、罢,你爷儿两个,随我到家中去来。
    (同下)(正旦上,云)妾身姓窦,小字端云,祖居楚州人氏。
    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
    俺父亲将我嫁与蔡婆婆为儿媳妇,改名窦娥,至十七岁与夫成亲。
    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岁也。
    这南门外有个赛卢医,他少俺婆婆银子,本利该二十两,数次索取不还。
    今日俺婆婆亲自索取去了。
    窦娥也,你这命好苦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
    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龙】则问那黄昏白昼,两般儿忘餐废寝几时休?
    大都来昨宵梦里,和着这今日心头。
    催人泪的是锦烂熳花枝横绣闼,断人肠的是剔团圝月色挂妆楼。
    长则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闷沉沉展不彻眉尖皱,越觉的情怀冗冗,心绪悠悠。
    (云)似这等忧愁,不知几时是了也呵!
    (唱)【油葫芦】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
    谁似我无尽头!
    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
    我从三岁母亲身亡后,到七岁与父分离久。
    嫁的个同住人,他可又拔着短筹;
    撇的俺婆妇每都把空房守,端的个有谁问,有谁瞅?
    【天下乐】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
    劝今人早将来世修。
    我将这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词须应口。
    (云)婆婆索钱去了,怎生这早晚不见回来?
    (卜儿同孛老、张驴儿上)(卜儿云)你爷儿两个且在门首,等我先进去。
    (张驴儿云)奶奶,你先进去,就说女婿在门首哩。
    (卜儿见正旦科)(正旦云)奶奶回来了。
    你吃饭么?
    (卜儿做哭科,云)孩儿也,你教我怎生说波!
    (正旦唱)【一半儿】为甚么泪漫漫不住点儿流?
    莫不是为索债与人家惹争斗?
    我这里连忙迎接慌问候,他那里要说缘由。
    (卜儿云)羞人答答的,教我怎生说波!
    (正旦唱)则见他一半儿徘徊一半儿丑。
    (云)婆婆,你为甚么烦恼啼哭那?
    (卜儿云)我问赛卢医讨银子去,他赚我到无人去处,行起凶来,要勒死我。
    亏了一个张老并他儿子张驴儿,救得我性命。
    那张老就要我招他做丈夫,因这等烦恼。
    (正旦云)婆婆,这个怕不中么!
    你再寻思咱:
    俺家里又不是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又不是少欠钱债,被人催逼不过;
    况你年纪高大,六十以外的人,怎生又招丈夫那?
    (卜儿云)孩儿也,你说的岂不是!
    但是我的性命全亏他这爷儿两个救的。
    我也曾说道:
    待我到家,多将些钱物酬谢你救命之恩。
    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里有个媳妇儿,道我婆媳妇又没老公,他爷儿两个又没老婆,正是天缘天对。
    若不随顺他,依旧要勒死我。
    那时节我就慌张了,莫说自己许了他,连你也许了他。
    儿也,这也是出于无奈。
    (正旦云)婆婆,你听我说波。
    (唱)【后庭花】避凶神要择好日头,拜家堂要将香火修。
    梳着个霜雪般白鬏髻,怎将这云霞般锦帕兜?
    怪不的女大不中留。
    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到中年万事休!
    旧恩爱一笔勾,新夫妻两意投,枉教人笑破口!
    (卜儿云)我的性命都是他爷儿两个救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了。
    (正旦唱)【青哥儿】你虽然是得他、得他营救,须不是笋条、笋条年幼,刬的便巧画蛾眉成配偶?
    想当初你夫主遗留,替你图谋,置下田畴,早晚羹粥,寒暑衣裘。
    满望你鳏寡孤独,无捱无靠,母子每到白头。
    公公也,则落得干生受!
    (卜儿云)孩儿也,他如今只待过门。
    喜事匆匆的,教我怎生回得他去?
    (正旦唱)【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细细愁:
    愁则愁兴阑珊咽不下交欢酒,愁则愁眼昏腾扭不上同心扣,愁则愁意朦胧睡不稳芙蓉褥。
    你待要笙歌引至画堂前,我道这姻缘敢落在他人后。
    (卜儿云)孩儿也,再不要说我了。
    他爷儿两个都在门首等候,事已至此,不若连你也招了女婿罢!
    (正旦云)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
    (卜儿云)那个是要女婿的?
    争奈他爷儿两个自家捱过门来,教我如何是好?
    (张驴儿云)我们今日招过门去也。
    帽儿光光,今日做个新郎;
    袖儿窄窄,今日做个娇客。
    好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
    (同孛老入拜科)(正旦做不礼科,云)兀那厮,靠后!
    (唱)【赚煞】我想这妇人每休信那男儿口。
    婆婆也,怕没的贞心儿自守,到今日招着个村老子,领着个半死囚。
    (张驴儿做嘴脸料,云)你看我爷儿两个这等身段,尽也选得女婿过,你不要错过了好时辰,我和你早些儿拜堂罢。
    (正旦不礼科,唱)则被你坑杀人燕侣莺俦。
    婆婆也,你岂不知羞!
    俺公公撞府冲州,挣扎的铜斗儿家缘百事有。
    想着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张驴儿情受?
    (张驴儿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兀的不是俺没丈夫的妇女下场头!
    (下)(卜儿云)你老人家不要恼躁。
    难道你有活命之恩,我岂不思量报你?
    只是我那媳妇儿气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儿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
    我如今拚的好酒好饭,养你爷儿两个在家,待我慢慢的劝化俺媳妇儿。
    待他有个回心转意,再作区处。
    (张驴儿云)这歪剌骨!
    便是黄花女儿,刚刚扯的一把,也不消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我肯干罢!
    就当面赌个誓与你:
    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
    (词云)美妇人我见过万千向外,不似这小妮子生得十分惫赖。
    我救了你老性命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同下)第二折(赛卢医上,诗云)小子太医出身,也不知道医死多人。
    何尝怕人告发,关了一日店门?
    在城有个蔡家婆子,刚少的他二十两花银,屡屡亲来索取,争些捻断脊筋。
    也是我一时智短,将他赚到荒村,撞见两个不识姓名男子,一声嚷道:
    浪荡乾坤,怎敢行凶撒泼,擅自勒死平民!
    吓得我丢了绳索,放开脚步飞奔。
    虽然一夜无事,终觉失精落魂;
    方知人命关天关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尘?
    从今改过行业,要得灭罪修因。
    将以前医死的性命,一个个都与他一卷超度的经文。
    小子赛卢医的便是。
    只为要赖蔡婆婆二十两银子,赚他到荒僻去处,正待勒死他,谁想遇见两个汉子,救了他去。
    若是再来讨债时节,教我怎生见他?
    常言道的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喜得我是孤身,又无家小连累;
    不若收拾了细软行李,打个包儿,悄悄的躲到别处,另做营生,岂不干净!
    (张驴儿上,云)自家张驴儿。
    可奈那窦娥百般的不肯随顺我;
    如今那老婆子害病,我讨服毒药与他吃了,药死那老婆子,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
    (做行科,云)且住,城里人耳目广,口舌多,倘见我讨毒药,可不嚷出事来?
    我前日看见南门外有个药铺,此处冷静,正好讨药。
    (做到科,叫云)太医哥哥,我来讨药的。
    (赛卢医云)你讨甚么药?
    (张驴儿云)我讨服毒药。
    (赛卢医云)谁敢合毒药与你?
    这厮好大胆也!
    (张驴儿云)你真个不肯与我药么?
    (赛卢医云)我不与你,你就怎地我?
    (张驴儿做拖卢云)好呀,前日谋死蔡婆婆的不是你来!
    你说我不认的你哩,我拖你见官去!
    (赛卢医做慌科,云)大哥,你放我,有药,有药。
    (做与药科,张驴儿云)既然有了药,且饶你罢。
    正是:
    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下)(赛卢医云)可不晦气!
    刚刚讨药的这人,就是救那婆子的。
    我今日与了他这服毒药去了,以后事发,越越要连累我。
    趁早几儿关上药铺,到涿州卖老鼠药去也。
    (下)(卜儿上,做病伏几科)(孛老同张驴儿上,云)老汉自到蔡婆婆家来,本望做个接脚,却被他媳妇坚执不从。
    那婆婆一向收留俺爷儿两个在家同住,只说好事不在忙,等慢慢里劝转他媳妇;
    谁想那婆婆又害起病来。
    孩儿,你可曾算我两个的八字,红鸾天喜几时到命哩?
    (张驴儿云)要看甚么天喜到命!
    只赌本事,做得去,自去做。
    (孛老云)孩儿也,蔡婆婆害病好几日了,我与你去问病波。
    (做见卜儿问科,云)婆婆,你今日病体如何?
    (卜儿云)我身子十分不快哩。
    (孛老云)你可想些甚么吃?
    (卜儿云)我思量些羊肚儿汤吃。
    (孛老云)孩儿,你对窦娥说,做些羊肚儿汤与婆婆吃。
    (张驴儿向古门云)窦娥,婆婆想羊肚儿汤吃,快安排将来。
    (正旦持汤上,云)妾身窦娥是也。
    有俺婆婆不快,想羊肚汤吃,我亲自安排了与婆婆吃去。
    婆婆也,我这寡妇人家,凡事也要避些嫌疑,怎好收留那张驴儿父子两个?
    非亲非眷的,一家儿同住,岂不惹外人谈议?
    婆婆也,你莫要背地里许了他亲事,连我也累做不清不洁的。
    我想这妇人心,好难保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他则待一生鸳帐眠,那里肯半夜空房睡;
    他本是张郎妇,又做了李郎妻。
    有一等妇女每相随,并不说家克计,则打听些闲是非;
    说一会不明白打风的机关,使了些调虚嚣捞龙的见识。
    【梁州第七】这一个似卓氏般当垆涤器,这一个似孟光般举案齐眉,说的来藏头盖脚多伶俐!
    道着难晓,做出才知。
    旧恩忘却,新爱偏宜;
    坟头上土脉犹湿,架儿上又换新衣。
    那里有奔丧处哭倒长城?
    那里有浣纱时甘投大水?
    那里有上山来便化顽石?
    可悲,可耻!
    妇人家直恁的无仁义。
    多淫奔,少志气,亏杀前人在那里,更休说百步相随。
    (云)婆婆,羊肚儿汤做成了,你吃些儿波。
    (张驴儿云)等我拿去。
    (做接尝科,云)这里面少些盐醋,你去取来。
    (正旦下)(张驴儿放药科)(正旦上,云)这不是盐醋!
    (张驴儿云)你倾下些。
    (正旦唱)【隔尾】你说道少盐欠醋无滋味,加料添椒才脆美。
    但愿娘亲早痊济,饮羹汤一杯,胜甘露灌体,得一个身子平安倒大来喜。
    (孛老云)孩儿,羊肚汤有了不曾?
    (张驴儿云)汤有了,你拿过去。
    (孛老将汤云)婆婆,你吃些汤儿。
    (卜儿云)有累你。
    (做呕科,云)我如今打呕,不要这汤吃了,你老人家吃罢。
    (孛老云)这汤特做来与你吃的,便不要吃,也吃一口儿。
    (卜儿云)我不吃了,你老人家请吃。
    (孛老吃科)(正旦唱)【贺新郎】一个道你请吃,一个道婆先吃,这言语听也难听,我可是气也不气!
    想他家与咱家有甚的亲和戚?
    怎不记旧日夫妻情意,也曾有百纵千随?
    婆婆也,你莫不为黄金浮世宝,白发故人稀,因此上把旧恩情,全不比新知契?
    则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
    (孛老云)我吃下这汤去,怎觉昏昏沉沉的起来?
    (做倒科)(卜儿慌科,云)你老人家放精细着,你挣扎着些儿。
    (做哭科,云)兀的不是死了也!
    (正旦唱)【斗虾蟆】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
    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症候自知。
    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
    寿数非干今世。
    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
    又无羊酒缎匹,又无花红财礼;
    把手为活过日,撒手如同休弃。
    不是窦娥忤逆,生怕旁人论议。
    不如听咱劝你,认个自家晦气,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门里,送入他家坟地。
    这不是你那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
    我其实不关亲,无半点忄西惶泪。
    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痴,便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张驴儿云)好也啰!
    你把我老子药死了,更待干罢!
    (卜儿云)孩儿,这事怎了也?
    (正旦云)我有甚么药在那里?
    都是他要盐醋时,自家倾在汤儿里的。
    (唱)【隔尾】这厮搬调咱老母收留你,自药死亲爷待要唬吓谁?
    (张驴儿云)我家的老子,倒说是我做儿子的药死了,人也不信。
    (做叫科,云)四邻八舍听着:
    窦娥药杀我家老子哩!
    (卜儿云)罢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吓杀我也!
    (张驴儿云)你可怕么?
    (卜儿云)可知怕哩。
    (张驴儿云)你要饶么?
    (卜儿云)可知要饶哩。
    (张驴儿云)你教窦娥随顺了我,叫我三声嫡嫡亲亲的丈夫,我便饶了他。
    (卜儿云)孩儿也,你随顺了他罢。
    (正旦云)婆婆,你怎说这般言语!
    (唱)我一马难将两鞍鞴,想男儿在日曾两年匹配,却教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
    (张驴儿云)窦娥,你药杀了俺老子,你要官休?
    要私休?
    (正旦云)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张驴儿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问!
    你这等瘦弱身子,当不过拷打,怕你不招认药死我老子的罪犯!
    你要私休呵,你早些与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
    (正旦云)我又不曾药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见官去来。
    (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下)(净扮孤引祗候上,诗云)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
    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
    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
    今早升厅坐衙,左右,喝撺厢。
    (祗候幺喝科)(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上,云)告状,告状!
    (祗候云)拿过来。
    (做跪见,孤亦跪科,云)请起。
    (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
    (孤云)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
    (祗候幺喝科,孤云)那个是原告?
    那个是被告?
    从实说来!
    (张驴儿云)小人是原告张驴儿,告这媳妇儿,唤做窦娥,合毒药下在羊肚汤儿里,药死了俺的老子。
    这个唤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
    望大人与小人做主咱!
    (孤云)是那一个下的毒药?
    (正旦云)不干小妇人事。
    (卜儿云)也不干老妇人事。
    (张驴儿云)也不干我事。
    (孤云)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药未?
    (正旦云)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张,我家姓蔡。
    我婆婆因为与赛卢医索钱,被他赚到郊外,勒死我婆婆;
    却得他爷儿两个救了性命。
    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爷儿两个在家,养膳终身,报他的恩德。
    谁知他两个倒起不良之心,冒认婆婆做了接脚,要逼勒小妇人做他媳妇。
    小妇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满,坚执不从。
    适值我婆婆患病,着小妇人安排羊肚汤儿吃。
    不知张驴儿那里讨得毒药在身,接过汤来,只说少些盐醋,支转小妇人,暗地倾下毒药。
    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呕吐,不要汤吃。
    让与他老子吃;
    才吃的几口便死了,与小妇人并无干涉。
    只望大人高抬明镜,替小妇人做主咱!
    (唱)【牧羊关】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
    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
    他推道尝滋味,吃下去便昏迷。
    不是妾讼庭上胡支对,大人也,却教我平白地说甚的?
    (张驴儿云)大人详情:
    他自姓蔡,我自姓张。
    他婆婆不招俺父亲接脚,他养我父子两个在家做甚么?
    这媳妇儿年纪虽小,极是个赖骨顽皮,不怕打的。
    (孤云)人是贱虫,不打不招。
    左右,与我选大棍子打着!
    (祗候打正旦,三次喷水科)(正旦唱)【骂玉郎】这无情棍棒教我捱不的。
    婆婆也,须是你自做下,怨他谁?
    劝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
    是谁人唱叫扬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飞。
    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
    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飞,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谁知!
    则我这小妇人毒药来从何处也?
    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阳晖!
    (孤云)你招也不招?
    (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妇人下毒药来。
    (孤云)既然不是,你与我打那婆子!
    (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
    情愿我招了罢,是我药死公公来。
    (孤云)既然招了,着他画了伏状,将枷来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
    到来日判个斩字,押付市曹典刑。
    (卜儿哭科,云)窦娥孩儿,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
    兀的不痛杀我也!
    (正旦唱)【黄锺尾】我做了个衔冤负屈没头鬼,怎肯便放了你好包荒淫漏面贼!
    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争到头,竞到底,到如今待怎的?
    情愿认药杀公公,与了招罪。
    婆婆也,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
    (随祗候押下)(张驴儿做叩头科,云)谢青天老爷做主!
    明日杀了窦娥,才与小人的老子报的冤。
    (卜儿哭科,云)明日市曹中杀窦娥孩儿也,兀的不痛煞我也!
    (孤云)张驴儿、蔡婆婆,都取保状,着随衙听侯。
    左右,打散堂鼓,将马来,回私宅去也。
    (同下)第三折(外扮监斩官上,云)下官监斩官是也。
    今日处决犯人,着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来人闲走。
    (净扮公人鼓三通、锣三下科。
    刽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带枷上)(刽子云)行动些,行动些,监斩官去法场上多时了!
    (正旦唱)【正宫】【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
    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刽子云)快行动些,误了时辰也。
    (正旦唱)【倘秀才】则被这枷扭的我左侧右偏,人拥的我前合后偃,我窦娥向哥哥行有句言。
    (刽子云)你有甚么话说?
    (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无冤,休推辞路远。
    (刽子云)你如今到法场上面,有甚么亲眷要见的,可教他过来,见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的吞声忍气空嗟怨。
    (刽子云)难道你爷娘家也没的?
    (正旦云)止有个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应去了,至今杳无音信。
    (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刽子云)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甚么主意?
    (正旦唱)怕则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见。
    (刽子云)你的性命也顾不得,怕他见怎的?
    (正旦云)俺婆婆若见我披枷带锁赴法场餐刀去呵,(唱)枉将他气杀也么哥,枉将他气杀也么哥!
    告哥哥,临危好与人行方便。
    (卜儿哭上科,云)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妇儿!
    (刽子云)婆子靠后!
    (正旦云)既是俺婆婆来了,叫他来,待我嘱付他几句话咱。
    (刽子云)那婆子,近前来,你媳妇要嘱付你话哩。
    (卜儿云)孩儿,痛杀我也!
    (正旦云)婆婆,那张驴儿把毒药放在羊肚儿汤里,实指望药死了你,要霸占我为妻。
    不想婆婆让与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药死了。
    我怕连累婆婆,屈招了药死公公,今日赴法场典刑。
    婆婆,此后遇着冬时年节,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浆水饭,瀽半碗儿与我吃;
    烧不了的纸钱,与窦娥烧一陌儿。
    则是看你死的孩儿面上!
    (唱)【快活三】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
    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鲍老儿】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
    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把你亡化的孩儿荐。
    (卜儿哭科,云)孩儿放心,这个老身都记得。
    天那,兀的不痛杀我也!
    (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
    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
    (刽子做喝科,云)兀那婆子靠后,时辰到了也。
    (正旦跪科)(刽子开枷科)(正旦云)窦娥告监斩大人,有一事肯依窦娥,便死而无怨。
    (监斩官云)你有甚么事?
    你说。
    (正旦云)要一领净席,等我窦娥站立;
    又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
    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
    (监斩官云)这个就依你,打甚么不紧。
    (刽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练挂旗上科)(正旦唱)【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
    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
    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
    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刽子云)你还有甚的说话?
    此时不对监斩大人说,几时说那?
    (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
    (监斩官云)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
    (正旦唱)【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
    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
    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
    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正里再跪科,云)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
    (监斩官云)打嘴!
    那有这等说话!
    (正旦唱)【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
    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
    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
    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刽子做磨旗科,云)怎么这一会儿天色阴了也?
    (内做风科,刽子云)好冷风也!
    (正旦唱)【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
    (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刽子做开刀,正旦倒科)(监斩官惊云)呀,真个下雪了,有这等异事!
    (刽子云)我也道平日杀人,满地都是鲜血,这个窦娥的血都飞在那丈二白练上,并无半点落地,委实奇怪。
    (监斩官云)这死罪必有冤枉。
    早两桩儿应验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说话,准也不准?
    且看后来如何。
    左右,也不必等待雪睛,便与我抬他尸首,还了那蔡婆婆去罢。
    (众应科,抬尸下)第四折(窦天章冠带引丑张千、祗从上,诗云)独立空堂思黯然,高峰月出满林烟。
    非关有事人难睡。
    自是惊魂夜不眠。
    老夫窦天章是也。
    自离了我那端云孩儿,可早十六年光景。
    老夫自到京师,一举及第,官拜参知政事。
    只因老夫廉能清正,节操坚刚,谢圣恩可怜,加老夫两淮提刑肃正廉访使之职,随处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容老夫先斩后奏。
    老夫一喜一悲:
    喜呵,老夫身居台省,职掌刑名,势剑金牌,威权万里;
    悲呵,有端云孩儿,七岁上与了蔡婆婆为儿媳妇。
    老夫自得官之后,使人往楚州问蔡婆婆家。
    他邻里街坊道:
    自当年蔡婆婆不知搬在那里去了,至今音信皆无。
    老夫为端云孩儿,啼哭的眼目昏花,忧愁的须发斑白。
    今日来到这淮南地面,不知这楚州为何三年不雨?
    老夫今在这州厅安歇。
    张千,说与那州中大小属官,今日免参,明日早见。
    (张千向古门云)一应大小属官:
    今日免参,明日早见。
    (窦天章云)张千,说与那六房吏典:
    但有合刷照文卷,都将来,待老夫灯下看几宗波。
    (张千送文卷科)(窦天章云)张千,你与我掌上灯。
    你每都辛苦了,自去歇息罢。
    我唤你便来,不唤你休来。
    (张千点灯,同祗从下)(窦天章云)我将这文卷看几宗咱。
    一起犯人窦娥,将毒药致死公公。
    ……我才看头一宗文卷,就与老夫同姓;
    这药死公公的罪名,犯在十恶不赦。
    俺同姓之人,也有不畏法度的。
    这是问结了文书,不看他罢。
    我将这文卷压在底下,别看一宗咱。
    (做打呵欠科,云)不觉的一阵昏沉上来,皆因老夫年纪高大,鞍马劳困之故。
    待我搭伏定书案,歇息些儿咱。
    (做睡科。
    魂旦上,唱)【双调】【新水令】我每日哭啼啼守住望乡台,急煎煎把仇人等待,慢腾腾昏地里走,足律律旋风中来。
    则被这雾锁云埋,撺掇的鬼魂快。
    (魂旦望科,云)门神户尉不放我进去。
    我是廉访使窦天章女孩儿。
    因我屈死,父亲不知,特来托一梦与他咱。
    (唱)【沉醉东风】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须不比现世的妖怪。
    怎不容我到灯影前,却拦截在门木呈外?
    (做叫科,云)我那爷爷呵,(唱)枉自有势剑金牌,把俺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脱离无边苦海?
    (做入见哭科,窦天章亦哭科,云)端云孩儿,你在那里来?
    (魂旦虚下)(窦天章做醒科,云)好是奇怪也!
    老夫才合眼去,梦见端云孩儿,恰便似来我跟前一般;
    如今在那里?
    我且再看这文卷咱。
    (魂旦上,做弄灯科)(窦天章云)奇怪,我正要看文卷,怎生这灯忽明忽灭的?
    张千也睡着了,我自己剔灯咱。
    (做剔灯,魂旦翻文卷科)(窦天章云)我剔的这灯明了也,再看几宗文卷。
    一起犯人窦娥,药死公公。
    ……(做疑怪科,云)这一宗文卷,我为头看过,压在文卷底下,怎生又在这上头?
    这几时问结了的,还压在底下,我别看一宗文卷波。
    (魂旦再弄灯科)(窦天章云)怎么这灯又是半明半暗的?
    我再剔这灯咱。
    (做剔灯,魂旦再翻文卷科。
    窦天章云)我剔的这灯明了,我另拿一宗文卷看咱。
    一起犯人窦娥,药死公公。
    ……呸!
    好是奇怪!
    我才将这文书分明压在底下,刚剔了这灯,怎生又翻在面上?
    莫不是楚州后厅里有鬼么?
    便无鬼呵,这桩事必有冤枉。
    将这文卷再压在底上,待我另看一宗如何?
    (魂旦又弄灯科)(窦天章云)怎么这灯又不明了,敢有鬼弄这灯?
    我再剔一剔去。
    (做剔灯科,魂旦上,做撞见科,窦天章举剑击桌科,云)呸!
    我说有鬼!
    兀那鬼魂:
    老夫是朝廷钦差,带牌走马肃政廉访使。
    你向前来,一剑挥之两段。
    张千,亏你也睡的着!
    快起来,有鬼,有鬼。
    兀的不吓杀老夫也!
    (魂旦唱)【乔牌儿】则见他疑心儿胡乱猜,听了我这哭声儿转惊骇。
    哎,你个窦天章直恁的威风大,且受你孩儿窦娥这一拜。
    (窦天章云)兀那鬼魂,你道窦天章是你父亲,受你孩儿窦娥拜。
    你敢错认了也?
    我的女儿叫做端云,七岁上与了蔡婆婆为儿媳妇。
    你是窦娥,名字差了,怎生是我女孩儿?
    (魂旦云)父亲,你将我与了蔡婆婆家,改名做窦娥了也。
    (窦天章云)你便是端云孩儿?
    我不问你别的,这药死公公是你不是?
    (魂旦云)是你孩儿来。
    (窦天章云)噤声!
    你这小妮子,老夫为你啼哭的眼也花了,忧愁的头也白了,你刬地犯下十恶大罪,受了典刑!
    我今日官居台省,职掌刑名,来此两淮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
    你是我亲生之女,老夫将你治不的,怎治他人?
    我当初将你嫁与他家呵,要你三从四德。
    三从者:
    在家从父,出嫁从天,夫死从子;
    四德者:
    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
    今三从四德全无,刬地犯了十恶大罪。
    我窦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
    到今日被你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的清名。
    你快与我细吐真情,不要虚言文对。
    若说的有半厘差错,牒发你城隍祠内,着你永世不得人身;
    罚在阴山,永为饿鬼。
    (魂旦云)父亲停嗔息怒,暂罢狼虎之威,听你孩儿慢慢的说一遍咱。
    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
    你将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至十七岁与夫配合。
    才得两年,不幸儿夫亡化,和俺婆婆守寡。
    这山阳县南门外有个赛卢医,他少俺婆婆二十两银子。
    俺婆婆去取讨,被他赚到郊外,要将婆婆勒死;
    不想撞见张驴儿父子两个,救了俺婆婆性命。
    那张驴儿知道我家有个守寡的媳妇,便道:
    你婆儿媳妇既无丈夫,不若招我父子两个。
    俺婆婆初也不肯,那张驴儿道:
    你若不肯,我依旧勒死你。
    俺婆婆惧怕,不得已含糊许了,只得将他父子两个领到家中,养他过世。
    有张驴儿数次调戏你女孩儿,我坚执不从。
    那一日俺婆婆身子不快,想羊肚儿汤吃。
    你孩儿安排了汤。
    适值张驴儿父子两个问病,道:
    将汤来我尝一尝。
    说:
    汤便好,只少些盐醋。
    赚的我去取盐醋,他就暗地里下了毒药。
    实指望药杀俺婆婆,要强逼我成亲。
    不想俺婆婆偶然发呕,不要汤吃,却让与他老子吃,随即七窃流血药死了。
    张驴儿便道:
    窦娥,药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我便道: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他道:
    要官休,告到官司,你与俺老子偿命;
    若私休,你便与我做老婆。
    你孩儿便道:
    好马不鞴双鞍,烈女不更二夫。
    我至死不与你做媳妇,我情愿和你见官去。
    他将你孩儿拖到官中,受尽三推六问,吊拷绷扒,便打死孩儿,也不肯认。
    怎当州官见你孩儿不认,便要拷打俺婆婆;
    我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只得?
    狭恕R虼搜焊胺ǔ。
    业湫獭D愫⒍蕴旆氯脑福旱谝蛔啥琢罚以谄烨股稀H粝翟┩鳎豆仿洌磺蝗妊莸卧诘叵拢挤稍诎琢飞希坏诙纸袢斓溃氯呷鹧谘谀愫⒍祝坏谌潘荽蠛等辍9谎缮习琢罚孪卵瓴挥辏际俏愫⒍础#ㄊ疲┎桓婀偎局桓嫣欤闹性蛊谀蜒浴7浪夏冈庑滔埽樵肝薮侨献镯H咔砘ê」茄冢磺幌恃菲煨F穸浪勺扪芮癯奖眈级鹪#ǔ?
    【雁儿落】你看这文卷曾道来不道来,则我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
    我不肯顺他人,倒着我赴法场;
    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残生坏。
    【得胜令】呀,今日个搭伏定摄魂台,一灵儿怨哀哀。
    父亲也,你现拿着刑名事,亲蒙圣主差。
    端详这文册,那厮乱纲常,合当败。
    便万剐了乔才,还道报冤仇不畅怀!
    (窦天章做泣科,云)哎,我那屈死的儿,则被你痛杀我也!
    我且问你:
    这楚州三年不雨,可真个是为你来?
    (魂旦云)是为你孩儿来。
    (窦天章云)有这等事!
    到来朝,我与你做主。
    (诗云)白头亲苦痛哀哉,屈杀了你个青春女孩。
    只恐怕天明了,你且回去,到来日我将文卷改正明白。
    (魂旦暂下)(窦天章云)呀,天色明了也。
    张千,我昨日看几宗文卷,中间有一鬼魂来诉冤枉。
    我唤你好几次,你再也不应,直恁的好睡那?
    (张千云)我小人两个鼻于孔一夜不曾闭,并不听见女鬼诉甚么冤状,也不曾听见相公呼唤。
    (窦天章做叱科,云)口退!
    今早升厅坐衙,张千,喝撺厢者。
    (张千做幺喝科,云)在衙人马平安!
    抬书案!
    (禀云)州官见。
    (外扮州官入参科)(张千云)该房吏典见。
    (丑扮吏入参见科)(窦天章问云)你这楚州一郡,三年不雨,是为着何来?
    (州官云)这个是天道亢旱,楚州百姓之灾,小官等不知其罪。
    (窦天章做怒云)你等不知罪么?
    那山阳县,有用毒药谋死公公犯妇窦娥,他问斩之时曾发愿道:
    若是果有冤枉,着你楚州三年不雨,寸草不生。
    可有这件事来?
    (州官云)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问成的,现有文卷。
    (窦天章云)这等糊涂的官,也着他升去!
    你是继他任的,三年之中,可曾祭这冤妇么?
    (州官云)此犯系十恶大罪,元不曾有祠,所以不曾祭得。
    (窦天章云)昔日汉朝有一孝妇守寡,其姑自缢身死,其姑女告孝妇杀姑,东海太守将孝妇斩了。
    只为一妇含冤,致令三年不雨。
    后于公治狱,仿佛见孝妇抱卷哭于厅前。
    于公将文卷改正,亲祭孝妇之墓,天乃大雨。
    今日你楚州大旱,岂不正与此事相类?
    张千,分付该房签牌下山阳县,着拘张驴儿、赛卢医、蔡婆婆一起人犯人速解审,毋得违误片刻者。
    (张千云)理会得。
    (下)(丑扮解子,押张驴儿、蔡婆婆同张千上。
    禀云)山阳县解到审犯听点。
    (窦天章云)张驴儿。
    (张驴儿云)有。
    (窦天章云)蔡婆婆。
    (蔡婆婆云)有。
    (窦天章云)怎么赛卢医是紧要人犯不到?
    (解子云)赛卢医三年前在逃,一面着广捕批缉拿去了,待获日解审。
    (窦天章云)张驴儿,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
    (张驴儿云)母亲好冒认的?
    委实是。
    (窦天章云)这药死你父亲的毒药,卷上不见有合药的人,是那个合的毒药?
    (张驴儿云)是窦娥自合就的毒药。
    (窦天章云)这毒药必有一个卖药的医铺。
    想窦娥是个少年寡妇,那里讨这药来?
    张驴儿,敢是你合的毒药么?
    (张驴儿云)若是小人合的毒药,不药别人,倒药死自家老子?
    (窦天章云)我那屈死的儿口乐,这一节是紧要公案,你不自来折辩,怎得一个明白?
    你如今冤魂却在那里?
    (魂旦上,云)张驴儿,这药不是你合的,是那个合的?
    (张驴儿做怕科,云)有鬼,有鬼,撮盐入水。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魂旦云)张驴儿,你当日下毒药在羊肚儿汤里,本意药死俺婆婆,要逼勒我做浑家。
    不想俺婆婆不吃,让与你父亲吃,被药死了。
    你今日还敢赖哩!
    (唱)【川拨掉】猛见了你这吃敲材,我只问你这毒药从何处来?
    你本意待暗里栽排,要逼勒我和谐,倒把你亲爷毒害,怎教咱替你耽罪责!
    (魂旦做打张驴儿科)(张驴儿做避科,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今,敕!
    大人说这毒药.必有个卖药的医铺,若寻得这卖药的人来和小人折对,死也无词。
    (丑扮解子解赛卢医上,云)山阳县续解到犯人一名赛卢医。
    (张千喝云)当面。
    (窦天章云)你三年前要勒死蔡婆婆,赖他银子,这事怎么说?
    (赛卢医叩头科,云)小的要赖蔡婆婆银子的情是有的。
    当被两个汉子救了,那婆婆并不曾死。
    (窦天章云)这两个汉子,你认的他叫做甚么名姓?
    (赛卢医云)小的认便认得,慌忙之际可不曾问的他名姓。
    (窦天章云)现有一个在阶下,你去认来。
    (窦卢医做下认科,云)这个是蔡婆婆。
    (指张驴儿云)想必这毒药事发了。
    (上云)是这一个。
    容小的诉禀;
    当日要勒死蔡婆婆时,正遇见他爷儿两个救了那婆婆去。
    过得几日,他到小的铺中讨服毒药。
    小的是念佛吃斋人,不敢做昧心的事。
    说道:
    铺中只有官料药,并无甚么毒药。
    他就睁着眼道:
    你昨日在郊外要勒死蔡婆婆,我拖你见官去!
    小的一生最怕的是见官,只得将一服毒药与了他去。
    小的见他生相是个恶的,一定拿这药去药死了人,久后败露,必然连累。
    小的一向逃在涿州地方,卖些老鼠药。
    刚刚是老鼠被药杀了好几个,药死人的药其实再也不曾合。
    (魂旦唱)【七弟兄】你只为赖财,放乖,要当灾。
    (带云)这毒药呵,(唱)原来是你赛卢医出卖,张驴儿买,没来由填做我犯由牌,到今日官去衙门在。
    (窦天章云)带那蔡婆婆上来!
    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家中又是有钱钞的,如何又嫁了老张,做出这等事来?
    (蔡婆婆云)老妇人因为他爷儿两个救了我的性命,收留他在家养膳过世。
    那张驴儿常说要将他老子接脚进来,老妇人并不曾许他。
    (窦天章云)这等说,你那媳妇就不该认做药死公公了。
    (魂旦云)当日问官要打俺婆婆,我怕他年老,受刑不起,因此咱认做药死公公,委实是屈招个!
    (唱)【梅花酒】你道是咱不该,这招状供写的明白。
    本一点孝顺的心怀,倒做了惹祸的胚胎。
    我只道官吏每还覆勘,怎将咱屈斩首在长街!
    第一要素旗枪鲜血洒,第二要三尺雪将死尸埋,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灾:
    咱誓愿委实大。
    【收江南】呀,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
    痛杀我娇姿弱体闭泉台,早三年以外,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
    (窦天章云)端云儿也,你这冤枉我已尽知,你且回去。
    待我将这一起人犯并原问官吏另行定罪。
    改日做个水陆道场,超度你生天便了。
    (魂旦拜科,唱)【鸳鸯煞尾】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
    (云)我可忘了一件:
    爹爹,俺婆婆年纪高大,无人侍养,你可收恤家中,替你孩儿尽养生送死之礼,我便九泉之下,可也瞑目。
    (窦天章云)好孝顺的儿也!
    (魂旦唱)嘱付你爹爹,收养我奶奶。
    要怜他无妇无儿,谁管顾年衰迈!
    再将那文卷舒开,(带云)爹爹,也把我窦娥名下,(唱)屈死的招伏罪名儿改。
    (下)(窦天章云)唤那蔡婆婆上来。
    你可认的我么?
    (蔡婆婆云)老妇人眼花了,不认的。
    (窦天章云)我便是窦天章。
    这才的鬼魂,便是我屈死的女孩儿端云。
    你这一行人,听我下断:
    张驴儿毒杀亲爷,谋占寡妇,合拟凌迟,押付市曹中,钉上木驴,剐一百二十刀处死。
    升任州守桃杌并该房吏典,刑名违错,各杖一百,永不叙用。
    赛卢医不合赖钱,勒死平民;
    又不合修合毒药,致伤人命,发烟瘴地面,永远充军。
    蔡婆婆我家收养。
    窦娥罪改正明白。
    (词云)莫道我念亡女与他又罪消愆,也只可怜见楚州郡大旱三年。
    昔于公曾表白东海孝妇,果然是感召得灵雨如泉。
    岂可便推诿道天灾代有,竟不想人之意感应通天。
    今日个将文卷重行改正,方显的王家法不使民冤。
    题目秉鉴持衡廉访法正名感天动地窦娥冤
  • 《杂剧·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楔子(冲末扮柳耆卿,引正旦谢天香上)(柳诗云)本图平步上青云,直为红颜滞此身。
    老天生我多才思,风月场中肯让人?
    小生姓柳名永,字耆卿,乃钱塘郡人也。
    平生以花酒为念,好上花台做子弟。
    不想游学到此处,与上厅行首谢天香作伴、小生想来,今年春榜动选场开,误了一日,又等三年。
    则今日辞了大姐,便索上京应举去。
    大姐,小生在此,多蒙管待。
    小生若到京师阙下得了官呵,那五花官诰、驷马香车,你便是夫人县君也。
    (正旦云)耆卿,衣服盘缠我都准备停当,你休为我误了功名者。
    (净扮张千上,云)小人张千,在这开封府做着个乐探执事。
    我管的是那僧尼道俗乐人,迎新送旧,都是小人该管,如今新除来的大尹姓钱,一应接官的都去了,止有妓女每不曾去。
    此处有个行首是谢天香。
    他便管着这散班女人,须索和他说一声去。
    来到门首也。
    谢大姐在家么?
    (旦见科,云)哥哥,叫我做甚么?
    (张千云)大姐,来日新官到任,准备参官去。
    (旦云)哥哥,这上任的是甚么新官?
    (张千云)是钱大尹。
    (旦云)莫不是波厮钱大尹么?
    (张千云)你休胡说,唤大人的名讳!
    我去也。
    谢大姐,明日早来参官。
    (下)(柳云)大姐,你喜欢咱!
    钱大尹是我同堂故友,明日我同大姐到相公行分付着看觑你,我也去的放心。
    (正旦唱)【仙吕】【赏花时】则这一曲翻成和泪篇,最苦偏高离恨天,双泪落尊前。
    山长水远,愁见理行轩。
    【玄篇】待得鸾胶续断弦,欲盼雕鞍难顾恋。
    谢他新理任这官员,常好是与民方便,咱又得个一夜并头莲。
    (同下)第一折(外扮钱大尹,引张千上,诗云)寒蛩秋夜忙催织,戴胜春朝苦劝耕。
    若道民情官不理,须知虫鸟为何鸣?
    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钱塘人也。
    自中甲第以来,累蒙擢用,颇有政声。
    今谢圣恩,加老夫开封府尹之职。
    老夫自幼修髯满部,军民识与不识,皆呼为波厮钱大尹。
    暗想老夫当时有一同堂故友,姓柳名永,字耆卿。
    论此人学问,不在老夫之下。
    相离数载,不知他得志也不曾?
    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升堂,坐起早衙。
    张千,有该签押的文书,将来我发落。
    (张千云)禀的老爷知道,还有乐人每未参见哩。
    (钱大尹云)前官手里曾有这例么?
    (张千云)旧有此例。
    (钱大尹云)既是如此,着他参见。
    (张千云)参官乐人走动!
    (正旦同众旦上,云)今日新官上任,咱参见去来。
    你每小心在意者!
    (众旦云)理会的。
    (正旦唱)【仙吕】【点绛唇】讲论诗词,笑谈街市,学难似风里扬丝,一世常如此。
    【混江龙】我逐日家把您相试,乞求的教您做人时,但能勾终朝为父,也想着一日为师。
    但有个敢接我这上厅行首案,情愿分会与你这搬演戏台儿。
    则为四般儿误了前程事,都只为聪明智慧,因此上辛苦无辞。
    (众旦云)姐姐,你看笼儿中鹦哥念诗哩。
    (旦云)这便是你我的比喻。
    (唱)【油葫芦】你道是金笼内鹦哥能念诗,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
    原来越聪明越得不出笼时!
    能吹弹好比人每日常看伺,惯歌讴好比人每日常差使。
    (云)我不怨别人。
    (众旦云)姐姐,你怨谁?
    (旦云)咱会弹唱的,日日官身;
    不会弹唱的,倒得些自在!
    (唱)我怨那礼案里几个令史,他每都是我掌命司,先将那等不会弹不会唱的除了名字,早知道则做个哑猱儿。
    【天下乐】俺可也图甚么香名贯人耳!
    想当也波时,不三思:
    越聪明,不能勾无外事。
    卖弄的有伎俩,卖弄的有艳姿,则落的临老来呼弟子!
    (张千云)谢大姐,你怎生这早晚才来?
    你只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报的老爷得知:
    有乐人每来参见。
    (钱大尹云)别的休进来,则着那为头的一人来见。
    (张千云)别的都回去,则着谢大姐过去哩!
    (众旦下)(正旦见、拜科,云)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云)休要误了官身。
    (旦云)理会的。
    (做出门科,云)爷爷,那官人好个冷脸子也!
    (唱)【金盏儿】猛觑了那容姿,不觉的下阶址,下场头少不的跟官长厅前死;
    往常觑品官宣使似小孩儿。
    他则道官身休失误,启口更无词。
    立地刚一饭间,心战勾两炊时。
    (柳上,云)大姐参官去了,我看大姐去来。
    (做见旦科,云)大姐,你参了官也?
    我过去见他。
    (正旦云)你休见罢,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我比别人不同。
    (做见张千科,云)大哥,报复一声:
    杭州柳永特来参谒。
    (张千云)这个便是早晨间在谢大姐家的那先生。
    你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衙门外有杭州柳永特来拜见。
    (钱大尹云)他说是杭州柳永?
    (张千云)是。
    (钱大尹笑云)老夫语未绝口,不想贤弟果然至此,使老夫不胜之喜。
    道有请!
    (张千云)请进。
    (柳见钱科,云)小弟游学到此,不意正值高迁!
    一来拜贺兄长,二来进取功名去也。
    (钱大尹云)自别贤弟许久,想慕颜范,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一会,实老夫之幸也。
    左右,看酒来!
    (柳云)兄弟去的急,不必安排茶饭。
    (钱大尹云)虽然如此,许久不会,何妨片时?
    张千,就讼厅上看酒来,管待学士!
    (柳云)哥哥,这是国家公堂,不是您兄弟坐的去处。
    (钱大尹云)贤弟差矣!
    一来是老夫同堂故友,二来贤弟是一代文章,正可管待!
    老夫欲待留贤弟在此盘桓数日,便好道大丈夫当以功名为念,因此不好留得。
    贤弟,请满饮一杯!
    (把酒科)(柳云)兄弟酒勾了也!
    辞了哥哥,便索长行。
    (钱大尹云)贤弟,不成管待。
    只听你他日得意,另当称贺。
    贤弟,恕不远送了。
    (柳云)哥哥不必送。
    (出见旦科,云)柳永,你为甚么来?
    则为大姐,怎就忘了?
    我再过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做见张千科,云)张千,再报一声。
    (张千云)你怎么又来?
    (柳云)你道杭州柳永再来拜见,有说的话。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又要见相公,有说的话。
    (钱大尹云)是、是,想必老夫在此为理,有见不到处。
    道有请!
    (张千云)有请。
    (见科,钱大尹云)老夫在此为理,多有见不到处。
    我料贤弟必有嘉言善行教训老夫咱!
    (柳云)您兄弟别无他事,则是好觑谢氏。
    (钱云)耆卿,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柳云)多谢了哥哥、(柳见旦,云)大姐,我说了也。
    他说敬重看待。
    (正旦云)耆卿,你知道相公的意思么?
    (柳云)我不知道。
    (正旦唱)【醉中天】初相见呼你为学士,谨厚不因而;
    今遍回身嘱付尔,相公也冷眼儿频偷视。
    你觑他交椅上抬颏样儿,待的你不同前次,他则是微分间将表字呼之。
    (柳云)怕你不放心,我再过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过去。
    (柳云)不防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钱大尹云)张千,你近前来。
    恰才耆卿说道:
    好觑谢氏,必定是峨冠博带一个名士大夫,你与老夫说咱。
    (张千云)禀的老爷知道,就是早晨参官的谢天香。
    (钱大尹云)哦,是早间那个谢氏!
    耆卿,你错用了心也!
    (柳做见张千科,云)张大哥,你再报一声:
    杭州柳永再有说话。
    (张千云)你怎么又来?
    我不敢过去。
    (柳云)不妨事,再说一声。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有说的话。
    (钱大尹云(着他过来。
    (柳进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见谕?
    (柳云)哥哥,则是好觑谢氏!
    (钱大尹云)我才不说来:
    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柳见旦,云)相公说敬重看待,可是如何?
    (正旦唱)【金盏儿】你拿起笔作文词,衜才调无瑕疵,这一场无分晓、不裁思。
    他道敬重看待,自有几桩儿:
    看则看你那钓鳌八韵赋,待则待你那折桂五言诗,敬则敬你那十年辛苦志,重则重你那一举状元时。
    (柳云)大姐,你也忒心多。
    怕你放不下,我再过法。
    (正旦云)耆卿,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较别哩。
    (见张千科,云)张大哥,你再过去,说杭州柳永又来,有说的话。
    (张千云)你还不曾去哩!
    这遭敢不中么?
    (柳云)不妨事。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又来,有话说。
    (钱大尹云)着他过来。
    (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说话?
    (柳云)哥哥,好觑谢氏!
    (钱大尹做怒科,云)耆卿,你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柳云)多谢了哥哥。
    (出见旦,云)我说了也。
    (正旦云)相公说甚么来?
    (柳云)相公说:
    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正旦唱)【醉扶归】你陡恁的无才思,有甚省不的两桩儿?
    我道这相公不是漫词,你怎么不解其中意?
    他道是种桃花砍折竹枝,则说你重色轻君子!
    (柳云)怕你不放心,待我再去与他说过。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见张千云)张大哥,你再说一声,杭州柳永又来有话说。
    (张千云)那里有个见不了的?
    我不敢报。
    (柳云)我自过去。
    (张千报科)(钱大尹云)敢是杭州柳永?
    (张千云)便是。
    (钱大尹云)泼禽兽!
    你则管着这一桩儿!
    且过一壁。
    (柳云)张千进去,可怎生不见出来?
    莫非他不肯通报?
    我自过去。
    (进见科,云)哥哥……(钱大尹怒云)敢是好觑谢氏?
    张千,抬过书案者!
    耆卿,是何相待?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你何轻薄至此!
    这里是官府黄堂,又不是秦楼楚馆,则管里谢氏、谢氏!
    耆卿,我是封府尹,又不是教坊司乐探!
    平昔老夫待足下非轻,可是为何?
    为子有才也。
    古人道。
    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
    今观足下所为,可正是才有余而德不足。
    《礼记》云:君子好声乱色,不留聪明。
    《老子》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大丈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便好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
    今子告别,我则道有甚么嘉言善行,略无一语;
    止为一匪妓,往复数次,虽鄙夫有所耻,况衣冠之士,岂不愧颜?
    耆卿,比及你在花街里留意,且去你那功名上用心,可不道三十而立!
    当今王元之七岁能文,今官居三品,见为翰林学士之职;
    汝辈不自耻乎,耆卿!
    (诗云)则你那浑身多锦绣,满腹富文章。
    不学王内翰,只说谢天香。
    张千,你近前来。
    (做耳喑科,云)只恁的便了。
    (张千云)理会的。
    (钱大尹云)左右的,击鼓退堂,我回私宅去也。
    (下)(柳见旦科)(正旦云)我说甚么来,直逗的相公恼了!
    (柳云)大姐放心。
    我到帝都阙下,若得一官半职,钱可道,你长保着做大尹,休和咱轴头儿厮抹着!
    大姐,我今便索长行也。
    (正旦云)妾送你到城外那小酒务儿里,权与你饯行咱!
    (张千上,云)等我一等,我张千也来送柳先生。
    (柳云)多有起动了!
    大姐,我临行做了一首词,词寄〔定风波〕,是商角调,留与大姐表意咱。
    (词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针线拈来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张抄科,云)我先回去也。
    (下)(正旦云)耆卿,你去也,教妾身如何是好?
    (柳云)大姐放心,小生不久便回。
    (正旦唱)【赚煞】我这府里祗候几曾闲,差拨无铨次,从今后无倒断嗟呀怨咨。
    我去这触热也似官人行将礼数使,若是轻咳嗽便有官司。
    我直到揭席时、来到家时,我又索趱下些工夫忆念尔。
    是我那清歌皓齿,是我那言谈情思,是我那湿浸浸舞困袖梢儿。
    (下)第二折(钱大尹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
    老夫钱大尹。
    昨曰使张千干事,这早晚不见来回话。
    左右,门首觑着,来时报复我知道。
    (张千上,云)自家张千是也。
    奉俺老爷命,着干事回来,如今见老爷去咱。
    (见科,钱大尹云)张千,我分付你的事如何?
    (张千云)奉老爷的命,使我跟他两个到一个小酒务儿里饯别。
    柳耆卿临行做了一首词,词寄〔定风波〕,小人就记将来了。
    (钱大尹云)你记的了?
    (张千云)小人记的颠倒烂熟、(钱大尹云)你念。
    (张千念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做不语科)(钱大尹云)怎的?
    (张千云)老爷,孩儿忘了也。
    (钱大尹云)却不道记的颠倒烂熟那?
    (张千云)孩儿见了老爷惧怕,忘了也。
    (钱大尹云)有抄本么?
    (张千云)有抄本。
    (钱大尹云)将来我看。
    (张千云)早是我抄得来了。
    (做递科)(钱接念科,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针线拈来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嗨!
    耆卿,你好高才也。
    似你这等才学,在那五言诗、八韵赋、万言策上留心,有甚么都堂不做那!
    我试再看: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耆卿怪了老夫去了也!
    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
    这词上说可可二字、明明是讥讽老夫。
    恰才张千说记的颠倒烂熟,他念到事事,将可可二字则推忘了;
    他若念出可可二字来,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
    这厮倒聪明着哩!
    (张千云)也颇颇的!
    (钱大尹云)我如今唤将谢天香来,着他唱这〔定风波〕词,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若唱出可可二字来呵,便是误犯俺这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
    我若打了谢氏呵,便是典刑过罪人也,使耆卿再不好柱他家去。
    耆卿也,俺为朋友,直如此用心!
    我今升罢早衙,在这后堂闲坐。
    张千,与我题名唤姓将谢天香来者!
    (张千云)理会的。
    (做唤科,云)谢天香在家么?
    (正旦上,云)是谁唤门哩?
    (做见张科,云)原来是张千哥哥,叫我做甚么?
    (张千云)谢大姐,老爷题名儿叫你官身哩!
    (正旦唱)【南吕】【一枝花】往常时唤官身可早眉黛舒,今日个叫祗候喉咙响。
    原来是你这狠首领,我则道是那个面前桑?
    恰才陪着笑脸儿应昂,怎觑我这查梨相,只因他忒过当。
    据妾身貌陋残妆,谁教他大尹行将咱过奖?
    【梁州第七】又不是谢天香其中关节,这的是柳耆卿酒后疏狂。
    这爷爷记恨无轻放,怎当那横枝罗惹、不许提防!
    想着俺用时不当,不作周方,兀的唤是么牵肠?
    想俺那去了的才郎,休、休、休,执迷心不许商量;
    他、他、他,本意待做些主张,嗨、嗨、嗨,谁承望惹下风霜?
    这爷爷行思坐想,则待一步儿直到头厅相;
    背地里锁着眉骂张敞,岂知他殢雨歹尤云俏智量,刚理会得燮理阴阳。
    (张千云)大姐,你且休过去。
    等我遮着,你试看咱。
    (正旦看科,云)这爷爷好冷脸子也!
    (唱)【隔尾】我见他严容端坐挨着罗幌,可甚么和气春风满画堂!
    我最愁是劈先里递一声唱,这里但有个女娘、坐场,可敢烘散我家私做的赏。
    (张千云)大姐,你过去把体面者。
    (正旦见科,云)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云)则你是柳耆卿心上的谢天香么?
    (正旦唱)【贺新郎】呀,想东坡一曲〔满庭芳〕则道一个香霭雕盘,可又早祸从天降!
    当时嘲拨无拦当,乞相公宽洪海量,怎不的仔细参详?
    (钱大尹云)怎么在我行打关节那?
    (正旦唱)小人便关节煞,怎生勾除籍不做娼,弃贱得为良。
    他则是一时间带酒闲支谎,量妾身本开封府阶下承应辈,怎做的柳耆卿心上谢天香?
    (钱大尹云)张千,将酒来我吃一杯,教谢天香唱一曲调咱。
    (正旦云)告宫调。
    (钱大尹云)商角调。
    (正旦云)告曲子名。
    (钱大尹云)[定风波]。
    (正旦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张咳嗽科)(正旦改云)已已。
    (钱大尹云)聪明强毅谓之才,正直中和谓之性。
    老夫着他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他若唱出可可二字来,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
    听的张千咳嗽了一声,他把可可二字改为已已。
    哦,这可字是歌戈韵,已字是齐微韵。
    兀那谢天香,我跟前有古本,你若是失了韵脚,差了平仄,乱了宫商,扣厅责你四十。
    则依着齐微韵唱!
    唱的差了呵,张千,准备下大棒子者!
    (正旦唱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已已。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绣衾睡。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厌厌倦梳洗。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寄!
    早知恁的,悔当初不把雕鞍系。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味。
    镇日相随莫抛弃,针线拈来共伊对,和你,免使少年光阴虚费。
    (钱大尹云)嗨,可知柳耆卿爱他哩!
    老夫见了呵,不由的也动情。
    张千,你近前来,你做个落花的媒人,我好生赏你。
    你对谢天香说:
    大夫人不与你,与你做个小夫人咱。
    则今日乐籍里除了名字,与他包髻、团衫、绣手巾。
    张千,你与他说!
    (张千见正旦云)大姐,老爷说:
    大夫人不许你,着你做个小夫人,乐案里除了名字,与你包髻、团衫、绣手巾。
    你意下如何?
    (正旦唱)【牧羊关】相公名誉传天下,妾身乐籍在教坊;
    量妾身则是个妓女排场,相公是当代名儒。
    妾身则好去待宾客,供些优唱。
    妾身是临路金丝柳,相公是架海紫金梁;
    想你便意错见、心错爱,怎做的门厮敌、户厮当?
    (钱大尹云)张千,着天香到我宅中去。
    (正旦云)杭州柳耆卿,早则绝念也!
    (唱)【二煞】则恁这秀才每活计似鱼翻浪,大人家前程似狗探汤。
    则俺这侍妾每近帏房,止不过供手巾到他行,能勾见些模样?
    着护衣须是相亲傍,止不过梳头处俺胸前靠着脊梁,几时得儿女成双?
    (云)指望嫁杭州柳耆卿,做个自在人,如今怎了也?
    (唱)【煞尾】罢、罢、罢,我正是闪了他闷棍着他棒,我正是出了箄篮入了筐。
    直着咱在罗网,休摘离,休指望,便似一百尺的石门教我怎生撞?
    便使尽些伎俩,干愁断我肚肠,觅不的个脱壳金蝉这一个谎。
    (下)(钱大尹云)张千送谢天香到私宅中去了也。
    (诗云)我有心中事,未敢分明说。
    留待柳耆卿,他自解关节。
    (下)第三折(正旦上,云)妾身谢天香。
    自从进到钱大尹相公宅内,又早三年光景,将我那歌妓之心消磨尽了也。
    (唱)【正宫】【端正好】往常我在风尘为歌妓,止不过见了那几个筵席,到家来须做个自由鬼;
    今日个打我在无底磨牢笼内!
    【滚绣球】到早起过洗面水,到晚来又索铺床叠被,我服侍的都入罗帏,我恰才舒铺盖似孤鬼,少不的足恋蜷寝睡,整三年有名无实。
    本是个见交风月耆卿伴,教我做遥受恩情大尹妻,端的谁知?
    (二旦扮姬妾上,云)俺二人是钱大尹家侍妾。
    今日无甚事,去望姓谢的姐姐走一遭去。
    (见旦科,云)姐姐,俺二人竟来望姐姐。
    (正旦云)二位姐姐请坐。
    (二旦云)姐姐,你在宅中三年,相公曾亲近你么?
    (正旦唱)【倘秀才】俺若是曾宿睡呵,则除是天知地知;
    相公那铺盖儿,知他是横的竖的!
    比我那初使唤,如今越更稀。
    想是我出身处本低微,则怕展污了相公贵体。
    (二旦云)姐姐,虽然如此,你也自当亲近些。
    (正旦唱)【滚绣球】姐姐每肯教诲,怕不是好意?
    争奈我官人行,怎敢便话不投机?
    (二旦云)姐姐,你又无甚么过失。
    (正旦唱)你道是无过失,学恁的,姐姐每会也那不会?
    我则是斟量着紧慢迟疾,强何郎旖旎煞难搽粉,狠张敞央及煞怎画眉?
    要识个高低。
    (二旦云)敢问姐姐,当日柳七官人《乐章集》,姐姐收的好么?
    (正旦唱)【倘秀才】便休题花七、柳七,若听得这里是那里,相公的耳朵里风闻那旧是非。
    休只管这几句,滥黄齑,我也记得。
    (二旦云)姐姐,可是那几句儿?
    说一遍儿我听咱。
    (正旦唱)【穷河西】姐姐每谁敢道袖褪《乐章集》,都则是断送的我一身亏。
    怕待学大曲子我从头儿唱与你,本记的人前会,挂口儿从今后再休提。
    (二旦云)咱和你同去竹云亭上赌戏咱。
    (正旦云)姐姐每,咱去波。
    (唱)【滚绣球】想前日使象棋,说下的则是个手帕儿赌戏,你将我那玉束纳藤箱子,便不放空回。
    近新来,下雨的那一日,你输与我绣鞋儿一对,挂口儿再不曾提。
    那里为些些赌赛绝了交契,小小输赢丑了面皮,道我不精细。
    (二旦云)姐姐,咱掷这色数儿,俺输了也。
    姐姐,可该你掷。
    (正旦拿色子科)(唱)。
    【倘秀才】幺四五骰着个撮十,二三二趁着个夹七;
    一面打个色儿,也当得幺二三是鼠尾。
    赌钱的、不伶俐,姐姐你可便再掷。
    (二旦云)等我再掷,俺又输了也。
    可该你掷。
    (正旦唱)【呆骨朵】我将这色数儿轻放在骰盆内,二三五又掷个乌十;
    不下钱打赛,我可便赢了你两回。
    这上面分明见,色数儿且休提。
    姐姐,我可便做桩儿三个五,你今日这般输说甚的?
    (钱大尹把拄仗暗上)(二旦惊下)(正旦唱)【倘秀才】你休要不君子便将闹起,我永世儿不和你厮极,塌着那臭尸骸一壁稳坐的。
    (钱将拄仗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拨科,唱)兀的不闲着您!
    (钱将拄杖放在旦左肩上)(正旦拔科,唱)臭驴蹄!
    (钱又将拄杖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拿住回头科,唱)兀的是谁?
    (钱大尹云)天香,你骂谁哩?
    (正旦慌跪科)(唱)【醉太平】唬的我连忙的跪膝,不由我泪雨似扒推;
    可又早七留七力来到我跟底,不言语立地;
    我见他出留出律两个都回避。
    相公将必留不剌拄杖相调戏,我不该必丢不搭口内失尊卑,这的是天香犯罪。
    (钱大尹云)天香,你怕么?
    (正旦云)可知怕哩。
    (钱大尹云)你要饶么?
    (正旦云)可知要饶哩。
    (钱大尹云)既然要饶,或诗或词,作一首来我看,我便饶了你。
    (正旦云)请题目。
    (钱大尹云)就把这骰盆中色子为题。
    (正旦云)诗有了。
    (诗云)一把低微骨,置君堂握中。
    料应嫌点涴,抛掷任东风!
    (钱大尹笑科,云)圣人道: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言之不足,故嗟叹之;
    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
    这四句诗中大意,道我娶他做小夫人,到我家中三年,也不瞅不问。
    岂知我的意思?
    天香,我也和了四句诗,我念你听。
    (诗云)为伊通四六,聊擎在手中。
    色缘有深意,谁谓马牛风?
    天香,你在我家三年也,你心中休烦恼,我拣个吉日良辰,则在这两日内立你做个小夫人,你心下如何?
    (正旦唱)【二煞】往常时不曾挂眼都无意,今日回心有甚迟?
    相公的言语更怕不中,委付妾身教我转转猜疑。
    相公又不是戏笑,又不是沉醉,又不是昏迷;
    待道是颠狂睡呓,兀的不青天这白日?
    (云)相公,莫不是谬语?
    (钱大尹云)我又不曾吃酒,岂有谬语?
    我只爱惜你那聪明才学,可怜你那烦恼悲啼。
    (正旦唱)【一煞】相公,你一言既出如何悔,驷马奔驰不可追。
    妾身出入兰堂,身居画阁,行有香车,宿有罗帏。
    相公,整过了三年,可便调理,无个消息;
    不想道今朝错爱我这匪妓,也则是可怜见哭啼啼。
    (钱大尹云)天香,后堂中换衣服去。
    (下)(正旦唱)【煞尾】则今番文诌诌的施才艺,从来个扑籁籁没气力。
    相公这一句言语可立碑,我也不敢十分相信的。
    许来大官员,恁来大职位,发出言词忒口疾。
    你不委心为自家没见识,又不是花街中、柳陌里,那一个彻梢虚、雾塌桥,浑身我可也认的你!
    (下)第四折(钱大尹引张千上,云)老夫钱大尹是也。
    谁想柳耆卿一举状元及第,夸官三日。
    张千,安排下筵席。
    你去当街里,拦住新状元柳耆卿,道钱府尹请状元;
    他若不肯来时,你只把马带着,休放了过去,好歹请他来。
    若来时,报的老夫知道。
    (下)(柳骑马引祗候上,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官柳永。
    自与谢天香分别之后,到于帝都阙下,一举状元及第。
    今借宰相头踏,夸官三日。
    我闻知钱大尹娶了谢天香为妻。
    钱可道也,你情知谢氏是我的心上人,我看你怎么相见?
    左右的,摆开头踏,怜慢的行将去。
    (张千上,云)状元,钱大尹相公有请!
    (柳云)我不去。
    (张千扯马,云)我好歹请状元见俺相公去来!
    (同下)(钱大尹上,云)早间着张千请柳耆卿去了,怎生不见来?
    (张千同柳上,云)状元少待,我报复去。
    (报科,云)请的状元到了也。
    (钱大尹云)道有请。
    (柳做见科)(钱大尹云)贤弟,峥嵘有日,奋发有时,兀的不壮哉!
    将酒来,今日与贤弟作贺。
    (把酒科,云)贤弟满饮一杯。
    (柳云)小官量窄,吃不的!
    (钱大尹云)贤弟平昔以花酒为念,今日如何不饮?
    (柳云)小官今非昔比,官守所拘,功名在念,岂敢饮酒?
    (钱大尹云)若是这般呵,功名成就多时了。
    你端的不饮酒,敢有些怪我么?
    张千,近前来。
    (做耳语科,云)只除恁的……。
    (张千云)理会的。
    (做叫科,云)谢夫人,相公前厅待客,请夫人哩!
    (正旦云)天香,谁想有今日也呵!
    (唱)【中吕】【粉蝶儿】送的那水护衣为头,先使了熬麸浆细香澡豆,暖的那温泔清手面轻揉;
    打底干南定粉,把蔷擞露和就;
    破开那苏合香油,我嫌棘针梢燎的来油臭。
    【醉春风】那里敢深蘸着指头搽,我则索轻将绵絮纽。
    比俺那门前乐探等着官身,我今日个不丑、丑。
    虽不是宅院里夫人,也是那大人家姬妾,强似那上厅的祗候。
    (云)相公前厅待客,我且不过去,我试望咱。
    (唱)【石榴花】我则道坐着的是那个俊儒流,我这里猛窥视细凝眸,原来是三年不肯往杭州,闪的我落后,有国难投!
    莫不是将咱故意相迤逗,特教的露丑呈羞?
    你觑那衣服每各自施忠厚,百般儿省不的甚缘由。
    【斗鹌鹑】并无那私事公仇,倒与俺张筵置酒。
    (带云)我这一过去,说些甚么的是?
    (唱)我则是佯不相瞅,怎敢道特来问候。
    (见科)(钱大尹云)天香,与耆卿施礼咱。
    (正旦唱)我这里施罢礼,官人行紧低首。
    (钱大尹云)天香、近前来些。
    (正旦唱)谁敢道是离了左右,我则索侍立旁边,我则索趋前褪后。
    (钱大尹云)天香,与耆卿把一杯酒者!
    (正旦云)理会的。
    (唱)【上小楼】我待要提个话头,又不知他可也甚些机彀,倒不如只做朦胧,为着东君,奉劝金瓯;
    他若带酒,是必休将咱僝僽。
    (柳云)天香,近前来些。
    (正旦唱)这里可便不比我做上厅行首。
    (钱大尹云)天香把盏,教状元满饮此杯。
    (递酒科)(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正旦唱)【幺篇】他那里则是举手,我这里忍着泪眸;
    不敢道是厮问厮当、厮来厮去、厮掴厮揪,我如今在这里不自由。
    (柳云)大姐,你怎生清减了(正旦唱)你觑我皮里抽肉,你休问我可怎生骨岩岩脸儿黄瘦!
    (钱大尹云)耆卿,你怎生不吃酒?
    (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钱大尹云)罢、罢、罢,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
    冰不搘不寒,胆不试不苦。
    君于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耆卿何故见之晚矣!
    当日见足下留心于谢氏,恣意于鸣珂,耽耳目之玩,惰功名之志,是以老夫侃侃而言,使足下怏怏而别。
    一从贤弟去了,老夫差人打听,道贤弟临行,留下一首[定风波]词。
    老夫着张千唤此谢氏,张千把盏,谢氏歌唱,我着他唱那[定风波]词。
    我则道犯着老夫讳字,不想他将韵脚改过。
    老夫甚爱其才,随即乐案里除了名字,娶在我宅中为姬妾。
    老夫不避他人之是非,盖为贤弟之交契。
    若使他仍前迎新送旧,贤弟,可不辱抹了高才大名!
    老夫在此为理三年,治百姓水米无交,于天香秋毫不染。
    我则待剪了你那临路柳,削断他那出墙花,合是该二人成配偶。
    都因他一曲[定风波],则为他和曲填词,移宫换羽,使老夫见贤思齐;
    回嗔作喜,教他冠金摇凤效宫妆,佩玉鸣鸾罢歌舞;
    老夫受无妄之愆,与足下了平生之愿。
    你不肯烟月久离金殿阁,我则怕好花输与富家郎。
    因此上三年培养牡丹花,专待你一举首登龙虎榜。
    贤弟,你试寻思波,歌妓女怎做的大臣姬妾?
    我想你得志呵,则怕品官不得娶娼女为妻。
    以此上锁鸳鸯、巢翡翠、结合欢、谐琴瑟。
    你则道凤台空锁镜,我将那鸾胶续断弦。
    我怎肯分开比翼鸟,着您再结并头莲?
    老夫佯推做小夫人,专待你个有志气的知心友。
    老夫不必多言,天香,你面陈肝胆,说兀的做甚!
    (诗云)拣选下锦绣红妆女,付与你银鞍白面郎。
    柳耆卿休错怨开封主,这的是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柳云)嗨!
    多谢老兄,肯为小弟这等留心!
    大姐,我去之后,你怎生到得相公府中?
    试说一遍与我听者!
    (正旦唱)【哨遍】一自才郎别后,相公那帘幕里香风透。
    又无个交错觥筹,又无个宾客闲游饮杯酒,坐衙紧唤,乐探忙勾,唬的我难收救,只得向公厅祗候。
    不问我舞旋,只着我歌讴。
    将凤凰杯注酒尊前递,把商角调填词韵脚搜,唱到惨绿愁红。
    事事可可,一时禁口。
    【耍孩儿】相公讳字都全有,我将别韵儿轻轻换偷;
    即时间乐案里便除名,扬言说要结绸缪。
    三年甚事曾占着铺盖,千日何曾靠着枕头?
    相公意,难参透。
    我本是沾泥飞絮,倒做了不缆孤舟!
    【二煞】见妾身精神比杏桃,相公如何共卯酉?
    见天香颜色当春昼。
    观花不比观娇态,饮酒合当饮巨瓯。
    谁把清香嗅?
    则是深围在阑底,又何曾插个花头!
    (钱大尹云)张千,快收拾车马,送谢夫人到状元宅上去!
    (柳同旦拜谢科,云)深感相公大恩!
    (正旦唱)【煞尾】这天香不想艳阳天气开,我则道无情干罢休!
    谁想这牡丹花折入东君手,今日个分与章台路傍柳。
    题目柳耆卿错怨开封主正名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 《杂剧·刘夫人庆赏五侯宴》
    楔子(冲末扮李嗣源领番卒子上,李嗣源云)野管羌笛韵,英雄战马嘶。
    擂的是镂金画面鼓,打的是云月皂雕旗。
    某乃大将李嗣源是也。
    父乃沙陀李克用。
    俺父亲手下兵多将广,有五百义儿家将,人人奋勇,个个英雄,端的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自破黄巢,俺父子每累建奇功。
    今天下太平,因某父多有功勋,加为忻、代、石、岚、雁门关都招讨使,天下兵马大元帅,又封为河东晋王之职。
    手下将论功升赏。
    今奉圣人命,为因黄巢手下余党草寇未绝,今奉阿妈将令,差俺五百义儿家将,统领雄兵,收捕草冠。
    若得胜回还,圣人再有加官赐赏。
    奉命出师统雄兵,剿除草寇建功名。
    赤心报国施英勇,保助山河享太平(下)(赵太公上,云)段段田苗接远村,太公庄上戏儿孙。
    虽然只得锄刨力,答贺天公雨露恩。
    自家潞州长子县人氏,姓赵,人见有几贯钱,也都唤我做赵太公。
    嫡亲的两口儿,浑家刘氏,近新来亡化过了。
    撇下个孩儿,未勾满月,无了他那娘,我又看觑不的他。
    我家中粮食田土尽有,争夺无一个亲人,则觑着一点孩儿!
    我分付那稳婆和家里那小的每:
    长街市上不问那里寻的一个有乳食的妇人来,我宁可与他些钱钞,我养活他,则要他看觑我这孩儿。
    今日无甚事,我去那城中索些钱债去。
    下次小的,看着那田禾,我去城中索些钱债便来也。
    (下)(正旦抱徕儿上,云)妾身是这潞州长子县人民,自身姓李,嫁的夫主姓王,是王屠,嫡亲的两口儿。
    妾身近日所生了个孩儿,见孩儿口大,就唤孩儿做王阿三。
    不想王屠下世,争夺家中一贫如洗,无钱使用!
    妾身无计所奈,我将这孩儿长街市上卖的些小钱物,埋殡他父亲。
    自从早晨间到此,无人来问,如之奈何也!
    (做哭科)(赵太公上,云)自家是赵太公。
    城中索钱去来也,不曾索的一文钱,且还我那家中去。
    兀的一簇人,不知看甚么?
    我试去看咱。
    (做见正旦科,云)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儿。
    我问他一声咱:
    兀那嫂嫂,你为何抱着这小的在此啼哭?
    可是为何那?
    (正旦云)老人家不知:
    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近新来我所生了这个孩儿,未及满月之间,不想我那夫主亡逝,无钱埋殡,因此上将这孩儿但卖些小钱物,埋殡他父亲。
    是我出于无奈也!
    (赵太公云)住、住、住,正要寻这等一个妇人看我那孩儿,则除是恁的……兀那王嫂嫂,你便要卖这小的,谁家肯要?
    不知你寻个穿衣吃饭处,可不好?
    (正旦云)你说的差了也!
    便好道:
    一马不背两鞍,双轮岂碾四辙?
    烈女不嫁二夫,我怎肯嫁待于人!
    (赵太公云)你既不肯嫁人,便典与人家,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得些钱物埋殡你夫主,可不好?
    (正旦云)我便要典身与人,谁肯要?
    (赵太公云)你若肯啊,我是赵太公,我家中近新来也无了浑家,有个小的,无人抬举他;
    你若肯典与我家中,我又无甚么重生活着你做,你则是抱养我这个小的,我与些钱钞埋殡你那丈夫,可不好?
    (正旦云)住、住、住,我寻思咱:
    我要将这孩儿与了人来呵,可不绝了他王家后代?
    罢、罢、罢,宁苦我一身罢!
    我情愿典,太公!
    (赵太公云)既是这般,则今日我与些钱物,你埋殡你夫主。
    你便写一纸文书,典身三年。
    则今日立了文书,我与你钱钞,埋殡了你夫主,就去俺家里住去。
    (正旦云)也是我出于无奈也呵!
    (赵太公云)你是有福的,肯分的遇着我。
    (正旦唱)【正宫】【端正好】则我这腹中愁、心间闷,俺穷滴滴举眼无亲,则俺这孤寒子母每谁瞅问?
    俺男儿半世苦受勤,但能勾得钱物,宁可着典咱身!
    (赵太公云)则今日埋殡你丈夫,便跟我家中去来。
    (正旦唱)则今日将俺夫主亲埋殡。
    (同下)第一折(赵太公上,云)自从王屠的浑家到俺家中,一月光景。
    我将那文书本是典身,我改做卖身文书,永远在我家使唤。
    这妇人抬举着我那孩儿哩,我如今唤他抱出那孩儿来,我试看咱。
    (做唤科,云)王大嫂!
    (正旦抱两个徕儿上,云)妾身自从来到赵太公家中,可早一月光景也。
    妾身本是典身三年的文书、不想赵太公暗暗的商量,改做了卖身文契,与他家永远使用。
    今日太公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想我这烦恼几时受彻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我如今短叹长吁,满怀冤屈,难分诉。
    则我这衣袂粗疏,都是些草络布无绵絮。
    【混江龙】我堪那无端的豪户,瞒心昧己使心毒。
    他可便心侥幸,倒换过文书,当日个约定觅自家做乳母,今日个强赖做他家里的买身躯。
    我可也受禁持、吃打骂敢无重数。
    则我这孤孀子母,更和这瘦弱身躯!
    (做见科,云)员外万福。
    (赵太公云)你来我家一个月了。
    你抱将我那孩儿来我看。
    (正旦做抱徕儿科)(赵太公做看徐徕儿科,云)王大嫂,怎生我这儿这等瘦?
    将你那孩儿来我看。
    (正旦做抱自徕科)(太公做看徕儿科,云)偏你的孩儿怎生这般将息的好?
    这妇人好无礼也!
    他将有乳食的奶子与他孩儿吃,却将那无乳食的奶子与俺孩儿吃,怎生将息的起来?
    这妇人不平心,好打这泼贱人!
    (做打科)(正旦唱)【油葫芦】打拷杀咱家谁做主?
    有百十般曾对付:
    我从那上灯时直看到二更初,我若是少乳些则管里吖吖的哭,我若是多乳些灌的他啊啊的吐;
    这孩儿能夜啼不犯触,则从那摇车儿上挂着爷单裤,挂到有三十遍倒蹄驴。
    【天下乐】不似您这孩儿不犯触,可是他声也波声,声声的则待要哭。
    则从那摇车儿上魇禳无是处。
    谁敢道是荡他一荡?
    谁敢是触他一触?
    可是他叫吖吖无是处。
    (赵太公云)将你那孩儿来我看。
    (接过来做摔科)(正旦做扳住臂膊科,云)员外可怜见,休摔孩儿!
    (赵太公云)摔杀有甚事?
    则使的几贯钱!
    (正旦唱)【金盏儿】你富的每有金珠,俺穷的每受孤独,都一般牵挂着他这个亲肠肚。
    我这里两步为一蓦,急急下街衢。
    我战钦钦身刚举,笃速速手难舒。
    我哭啼啼扳住臂膊,泪漫漫的扯住衣服。
    (正旦云)员外可怜见!
    便摔杀了孩儿,血又不中饮,肉又不中吃,枉污了这答儿田地。
    员外则是可怜见咱!
    (赵太公云)兀那妇人,我还你,抱将出去,随你丢了也得,与了人也得,我则眼里不要见他。
    你若是不丢了呵,来家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下)(正旦云)似这等如之奈何!
    孩儿,眼见的咱子母不能勾相守也。
    儿也,痛煞我也!
    (唱)【尾声】儿也!
    则要你久已后报冤仇,托赖着伊家福,好共歹一处受苦。
    我指望待将傍的孩儿十四五,与人家作婢为奴。
    自踌蹰,堪恨这个无徒!
    (带云)儿也,你不成人便罢,倘或成了人呵,(唱)你穿着些布背子,排门儿告些故疏。
    恁时节老人家暮古,与人家重生活难做。
    哎,儿也!
    你寻些个口衔钱,赎买您娘那一纸放良书。
    (下)第二折(外扮李嗣源跚马儿领卒子上,云)靴尖踢镫快,袖窄拽弓疾。
    能骑乖劣马,善着四时衣。
    某乃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因为俺阿妈破黄巢有功,圣人封俺阿妈太原府晋王之职,俺阿妈手下儿郎都封官赐赏。
    今奉俺阿妈将令,着俺数十员名将,各处收捕黄巢手下余党;
    某为节度使之职。
    昨日三更时分,夜作一梦,梦见虎生双翅。
    今日早间去问周总管,他言说道:
    有不测之喜,可收一员大将。
    某今日统领本部军卒,荒野外围猎射走一遭去。
    众将摆开围场者!
    (做见兔儿科,云)围场中惊起一个雪练也似白兔儿来。
    我拽的这弓满,放一箭去,正中白兔。
    那白兔倒一交,起身便走。
    俺这里紧赶紧走,慢赶慢走。
    众将与我慢慢的追袭将去来!
    (下)(正旦抱徕儿上,云)妾身抱着这个孩儿,下着这般大雪,向那荒郊野外,丢下这孩儿也。
    你也怨不的我也!
    (唱)【南吕】【一枝花】恰才得性命逃,速速的离宅舍。
    我可便一心空硬咽,则我这两只脚可兀的走忙迭。
    我把这衣袂来忙遮,俺孩儿浑身上绵茧儿无一叶。
    我与你往前行,无气歇,眼见的无人把我来拦遮,我可便将孩儿直送到荒郊旷野。
    【梁州】我如今官差可便弃舍。
    哎,儿也!
    咱两个须索今日离别,这冤家必定是前生业。
    这孩儿仪容儿清秀,模样儿英杰。
    我熬煎了无限,受苦了偌些。
    我和他是吃了人多少唇舌,不由我感叹伤嗟!
    我、我、我,今日个母弃了儿,非是我心毒,是、是、是,更和这儿离了母如何的弃舍!
    哎!
    天也,天也!
    俺可便眼睁睁子母每各自分别,直恁般运拙。
    这冤家苦楚何时彻?
    谁能够暂时歇?
    若是我无你个孩儿伶俐些,那其间方得宁贴。
    (正旦云)我来到这荒郊野外,下着这般大雪,便怎下的丢了孩儿也!
    (唱)【隔尾】我这里牵肠割肚把你个孩儿舍,跌脚捶胸自叹嗟。
    望得无人,拾将这草料儿遮,将乳食来喂些,我与你且住者。
    儿也!
    就在这官道旁边,敢将你来冻煞也!
    (李嗣源领番卒子上,云)大小军卒,赶着这白兔儿。
    我有心待不赶来,可惜了我那枝艾叶金鈚箭去了。
    如今赶到这潞州长子县荒草坡前,不见了白兔,则见地下插着一枝箭。
    左右,与我拾将那枝箭来,插在我这撒袋中。
    (李嗣源做见正旦科,云)奇怪也!
    兀那道旁边一个妇女人,抱着一个小孩儿,将那孩儿放在地上,哭一回去了;
    他行数十步可又回来,抱起那孩儿来又啼哭。
    那妇女人数遭家恁的,其中必是暗昧。
    左右!
    你去唤将那妇人来,我试问他。
    (卒子做唤科,云)兀那婆婆儿,俺阿妈唤你哩。
    (正旦见科,云)官人万福。
    (李嗣源云)兀那妇人,你抱着这个小的,丢在地下去了,可又回来,数番不止,你必是暗昧。
    (正旦云)官人不嫌絮烦,听妾身口说一遍:
    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当日所生了这个孩儿,未及满月,不想王屠辞世,争奈无钱埋殡。
    妾身与赵太公家典身三年,就看管他的孩儿。
    不想赵太公将我那典身的文书,他改做了卖身的文契。
    当日他赵太公唤我,我抱着两个孩儿,太公见了,他说:
    偏你那孩儿便好,怎生饿损了我这孩儿?
    便将你那孩儿或是丢了或是人养了便罢,若不丢你那孩儿回来,我不道的饶了你!
    因此上来到这荒郊野外,丢我这孩儿来。
    (李嗣源云)嗨!
    好可怜人也。
    兀那妇人,比及你要丢在这荒郊野外呵,与了人可不好?
    (正旦云)妾身怕不待要与人,谁肯要?
    (李嗣源云)兀那妇人,这小的肯与人呵,与了我为子可不好?
    (正旦云)官人若不弃嫌,情愿将的去。
    敢问官人姓甚名谁?
    (李嗣源云)我是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久以后抬举的你这孩儿成人长大,我教他认你来。
    你将他那生时年月小名说与我者。
    (正旦云)官人,这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
    (李嗣源云)左右那里,好生抱着孩儿;
    这围场中那里有那纸笔,翻过那袄子上襟,写着孩儿的小名生时年月。
    你休烦恼,放心回去。
    (正旦唱)【贺新郎】富豪家安稳把孩儿好抬迭,这孩儿脱命逃生,媳妇儿感承多谢!
    (李嗣源云)我和你做个亲眷可不好?
    (正里唱)官人上怎敢为枝叶?
    教孩儿执帽擎鞭抱靴。
    (李嗣源云)你放心,这孩儿便是我亲生嫡养的一般。
    (正旦唱)听说罢我心内欢悦,便是你李富贵合是遇英杰。
    哎!
    你个赵太公弄巧翻成拙。
    儿也!
    你今日弃了你这个穷奶奶,哎,儿也!
    谁承望你认这富爹爹!
    (李嗣源云)兀那妇人,你放心,等你孩儿成人长大,我着你子母每好歹有厮见的日子哩。
    (正旦云)多谢了官人也。
    儿也,则被你痛杀我也!
    (唱)【尾声】怕孩儿有刚气自己着疼热,会武艺单单的执斧钺,俺孩儿一命也把自家怨恨绝。
    我若是打听的我孩儿在时节,若有些志节,把他来便撞者,将我这屈苦的冤仇,儿也!
    那其间报了也。
    (下)(李嗣源云)兀那众军卒听者:
    他这小的如今与我为了儿,我姓李,就唤他做李从珂,到家中不许一个人泄漏了;
    若是有一个泄漏了的,我不道的饶了您哩!
    我驱兵领将数十年,因追玉兔骤征马宛。
    忽见妇女嚎咷哭,我身一一问前缘。
    他愿将赤子与我为恩养,我教他习文演武领兵权。
    一朝长大成人后,久以后我着他子母再团圆。
    (下)第三折(外扮葛从周领卒子上,云)黄巢播乱立山河,聚集群盗起干戈。
    某全凭智谋驱军校,何用双锋石上磨?
    某姓葛名从周是也,乃濮州鄄城人氏。
    幼而颇习先王典教,后看韬略遁甲之书,学成文武兼济,智谋过人。
    某初佐黄巢麾下为帅,自起兵之后,所过城池望风而降。
    不期李克用家大破黄巢,自黄巢兵败,某今佐于梁元帅麾下为将。
    某今奉元帅将令,为与李克用家相持。
    他倚存孝之威,数年侵扰俺邻境。
    如今无了存孝,更待干罢。
    俺这里新收一员大将,乃是王彦章,此人使一条浑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便是再长下的张车骑,重生下的唐敬德,此人好生英雄。
    某今差王彦章领十万雄兵,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
    小校,与我请将王彦章来,有事商议。
    (卒子云)理会的。
    王彦章安在?
    (王彦章上,云)幼年曾习黄公略,中岁深通吕望书。
    天下英雄闻吾怕,我是那压尽春秋伍子胥。
    某乃大将王彦章是也,乃河北人氏。
    某文通三略。
    武解六韬,智勇双全。
    寸铁在手,万夫不当之勇;
    片甲遮身,千人难敌之威;
    铁枪轻举,战将亡魂;
    二马相交,敌兵丧魄。
    天下英雄,闻某之名,无有不惧。
    今有元帅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报复去,道有王彦章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
    有王彦章来了也。
    (葛从周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做见科,云)呼唤某有何将令?
    (葛从周云)王彦章,唤你来别无甚事,今有李克用,数年侵扰俺邻境,如今无了存孝也,你领十万雄兵,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
    若得胜回还,俺梁元帅必然重赏加官也。
    (王彦章云)某今领了将令,点就十万雄兵,则今日拔寨起营。
    大小三军,听吾将令,与李克用家相持厮杀走一遭去!
    某驱兵领将显高强,全凭浑铁六沉枪。
    马如北海蛟出水,人似南山虎下岗。
    敌兵一见魂魄丧,赳赳威风把名扬。
    临军对阵活挟将,敢勇交锋战一场。
    (下)(葛从周云)小校,王彦章领兵与李克用家交战去了也?
    (卒子云)去了也。
    (葛从周云)凭着此人英勇,必然得胜也。
    俺梁元帅怎比黄巢?
    斩大将岂肯耽饶!
    十万兵当先敢勇,千员将施逞英豪。
    人人望封官赐赏,个个要重职名标。
    收军锣行营起寨,贺凯歌得胜旗摇。
    (下)(李嗣源领番卒子上,云)马吃和沙草,人磨带血刀。
    地寒毯帐冷,杀气阵云高。
    某乃李嗣源是也。
    今收捕草寇己回,颇奈梁元帅无礼,今差贼将王彦章,领十万军兵搦俺相持。
    他则知无了存孝,岂知还有俺五虎大将,量他何足道哉!
    某今领二十万雄兵,五员虎将,与梁兵交战去。
    小校,唤将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李从珂五员将军来者。
    (卒子云)理会的。
    众将安在?
    (李亚子上,云)幼小曾将武艺习,南征北讨要相持。
    临军望尘知胜败,对垒嗅土识兵机。
    某乃李亚子是也。
    今有俺嗣源哥哥呼唤,须索见哥哥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李亚子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李亚子来了也。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做见科,云)哥哥呼唤,有何事?
    (李嗣源云)亚子兄弟,唤您来别无事,今有梁将王彦章搦战,等五将来全了,支拨与您军马去。
    (李亚子云)理会的。
    (石敬瑭上,云)幼习韬略识兵机,旗开对垒敢迎敌。
    临军能射敌兵怕,大将军八面虎狼威。
    某乃石敬瑭是也。
    今有先锋将李嗣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石敬瑭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科,云)报的阿妈得知:
    有石敬瑭来了也。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者。
    (做见科,云)呼唤某那厢使用?
    (李嗣源云)石敬瑭,今唤您五将与王彦章相持去,等来全时支拨与您军马。
    (石敬瑭云)理会的。
    (孟知样上,云)学成三略和六韬。
    忘生舍死建功劳。
    赤心辅弼为良将。
    尽忠竭力保皇朝。
    某乃孟知祥是也。
    今有李嗣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孟知祥来了也。
    (卒子云)报的阿妈得知:
    有孟知祥来了也。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者。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做见科,云)呼唤孟知祥,有何事商议?
    (李嗣源云)且一壁有者。
    (刘知远上,云)番将雄威摆阵齐,北风招飐皂雕旗。
    马前战士千般勇,百万军中敢战敌。
    某乃刘知远是也。
    正在教场中操兵练士,今有哥哥升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刘知远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刘知远未了者。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刘知远见科,云)哥哥,呼唤你兄弟那厢使用?
    (李嗣源云)且一壁有者,等五将来全时,支拨与你军马。
    (刘知远云)理会的。
    (李从珂上,云)幼习黄公智略多,每回临阵定干戈。
    刀横宇宙三军丧,匹马当先战百合。
    某乃李从珂是也。
    正在教场中操练番兵,有阿妈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李从珂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李从珂来了也。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李从珂云)阿妈,呼唤您孩儿那厢使用?
    (李嗣源云)唤你来不为别,今有梁元帅命王彦章领十万雄兵,搦俺相持。
    某今统二十万人马,五哨行兵,擒拿王彦章去。
    李亚子,你领兵三千,军行左哨,看计行兵。
    (李亚子云)得令!
    某今领兵三千,军行左哨,与王彦章拒敌走一遭去。
    人又英雄马又奔,交锋今日定江山。
    两阵对圆旗相望,不提彦章永不还。
    (下)(李嗣源云)石敬瑭近前来,拨与你三千人马,你军行右哨,看计行兵。
    (石敬瑭云)得令!
    则今日领了三千人马,军行右哨。
    亲传将令逞威风,扯鼓夺旗有谁同?
    十万军中施英勇,生擒彦章建头功。
    (下)(李嗣源云)孟知祥,我拨与你三千精兵,你军行前哨,与王彦章对垒相持去,看计行兵。
    (孟知祥云)得令!
    某今领三千人马,军行前哨,擒拿王彦章去。
    今朝发奋统戈矛,义儿家将逞搊搜。
    皂雕旗磨番兵进,不擒彦章誓不休。
    (下)(李嗣源云)刘知远,拨与你三千雄兵,你军行中路,与王彦章交锋去,看计行兵。
    (刘知远云)得令!
    奉哥哥的将令,领本部下人马,与王彦章相持厮杀走一遭去。
    大小番兵,听吾将令!
    到来日:
    众番将敢勇当先,能相持战马盘旋。
    鼍皮鼓喊声震地,皂雕旗蔽日遮天。
    韵悠悠胡茄慢品,阿来来口打番言。
    遇敌处忘生舍死,方显俺五虎将武艺熟娴。
    (下)(李嗣源云)李从珂,我与你三千人马,你军行后哨,与王彦章交锋去,看计行兵。
    (李从珂云)得令!
    领了阿妈将令,领三千人马,军行后哨,与王彦章交战走一遭去。
    兵行将勇敢当先,塞北儿郎列数员。
    略施黄公三略智,生擒贼将在马前。
    (下)(李嗣源云)五员虎将去了也。
    某领大势雄兵,军行策应,擒拿王彦章易如翻掌。
    赳赳雄威杀气高,三军帅领显英豪。
    偎山靠水安营寨,扫荡贼兵建勋劳。
    (下)(王彦章跚马儿领卒子上,云)某乃王彦章是也。
    奉俺元帅将令统十万雄兵,与李克用家军兵相持厮杀。
    远远的尘土起处,敢是兵来了也。
    (李亚子跚马儿上,云)某乃李亚子是也。
    来者何人?
    (王彦章云)某乃梁将王彦章是也。
    你乃何人?
    (李亚子云)某乃李亚子是也。
    敢交锋么?
    操鼓来!
    (做战科)(石敬瑭跚马儿上,云)某乃石敬瑭是也。
    兀的不是王彦章!
    (战科)(孟知祥跚马儿上,云)某乃孟知祥是也。
    领本部下人马,截杀王彦章走一遭去。
    休着走了王彦章!
    (刘知远跚马儿上,云)某乃刘知远是也。
    兀的不是王彦章!
    (做战科)(李嗣源跚马儿上,云)休着走了王彦章!
    (李从珂跚马儿上,云)某乃李从珂。
    拿住王彦章者!
    (做混战科)(王彦章云)五员虎将战某一人,不中,我与你走、走、走!
    (下)(李嗣源云)王彦章败走了,更待干罢。
    无名的小将,有何惧哉!
    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跟某回大寨中去;
    留李从珂收后,恐怕王彦章复来,你再与他交锋。
    他怎生赢的俺军兵!
    俺回营中去来。
    得胜收军卷旌旗,行军起寨罢相持。
    众将鞭敲金镫响,班师齐唱凯歌回。
    (四将同下)(李从珂云)阿妈回兵去了也。
    某袭殿后,恐防贼兵。
    征云笼罩雾云收,杀气冲霄满地愁。
    群雁扑翻鵾鹏鹞,五虎战败锦毛彪。
    (下)(赵太公上,云)窗外日光弹指进,席间花影座间移。
    老汉赵太公是也。
    自从教那妇人丢了他那小的,则抬举着我的孩儿,经今十八年光景也,抬举的孩儿成人长大了也。
    近日我染其疾病,若我死之后,恐怕我那孩儿不知,教人寻我那孩儿来,我有几句言语分付他。
    孩儿那里?
    (净赵脖揪上,云)我做庄家快夸嘴,丢轮扯炮如流水。
    引着沙三去跚橇,伴着王留学调鬼。
    自家赵脖揪的便是。
    我父亲是赵太公,祖传七辈都是庄家出身,一生村鲁,不尚斯文。
    伴着的是王留、赵二、牛表、牛筋。
    锄刨过日,耕种绝伦。
    秋收已罢,赛社迎神。
    开筵在葫芦篷下,酒酿在瓦钵磁盆。
    茄子连皮咽,稍瓜带子吞。
    萝卜蘸生酱,村酒大碗敦。
    唱会〔花桑树〕,吃的醉醺醺。
    舞会〔村田乐〕,困来坐草墩。
    闲时磨豆腐,闷后跚面筋。
    醉了胡厮打,就去告老人。
    一顿黄桑棒,打的就发昏。
    预备和劝酒,永享太平春。
    我今日吃了几杯酒,有我爹爹在家染病,且回家看爹爹去。
    可早来到也,我自过去。
    (做见科,云)爹爹,你病体如何?
    我奶子那里去了?
    (赵太公云)孩儿,你不知道,他不是你奶子,他是咱家里买来的。
    当初觅他来做奶子来,他将那好奶与他养的孩儿吃,将那无乳的奶来与你吃,因此折倒的你这般瘦了。
    你从今以后休唤做奶子,则叫他王嫂。
    你趁我在日,朝打暮骂他,久后他也不敢管你。
    孩儿,你扶我后堂中去。
    (下)(净赵脖揪云)爹爹,你不说呵,我怎么知道?
    兀的不痛痛痛痛煞我也!
    我如今唤他出来。
    王嫂,你出来!
    (正旦上,云)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将孩儿与了那官人去了,可早十八年光景也,未知孩儿有也是无?
    如今赵太公染病,他着孩儿唤我,须索见他去咱。
    (见科)(净赵脖揪云)兀那王嫂!
    (正旦云)你怎生唤我做王嫂?
    我是你奶奶哩!
    (净赵脖揪云)我可是你爹爹哩!
    想当初我父亲买你来与我家为奴,就着你做奶子。
    奶的我好!
    你将那好奶与你那孩儿吃,你将那无乳的奶与我吃,故意的把我饿瘦了。
    如今我不唤你做奶子了,我则叫你做王嫂。
    你与我饮牛去,休湿了那牛嘴儿;
    若湿了我那牛嘴儿呵,回家来五十黄桑棍!
    (下)(正旦云)似这般如之奈何?
    当初他本不知道,如今他既知道了,这烦恼从头儿受起也!
    我索井头边饮牛去咱。
    下着这般国家祥瑞,好冷天道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风飕飕遍身麻,则我这笃籁籁连身战,冻钦钦手脚难拳。
    走的紧来到荒坡佃,觉我这可扑扑的心头战。
    【滚绣球】我这里立不定虚气喘,无筋力手腕软,瘦身躯急难动转。
    恰来到井口旁边,雪打的我眼怎开,风吹的我身倒偃,冻碌碌自嗟自怨,也是咱前世前缘。
    冻的我拿不的绳索拳挛着手,立不定身躯耸定肩,苦痛难言!
    (正旦云)我将这水桶摆在井边,放下这吊桶去。
    好冷天道也!
    (唱)【倘秀才】我这里立不定吁吁的气喘,我将这绳头儿呵的来觉软。
    一桶水提离井口边,寒参参手难拳,我可便应难动转。
    (正旦云)将这吊桶掉在这井里,我也不敢回家去,到家里又是打又是骂。
    罢、罢、罢,就在这里寻个自缢!
    (外扮李从珂跚马儿领番卒子上,云)几度相持在战场,沙陀将士显高强。
    破灭黄巢真良将,扶持阿妈保家邦。
    某乃大将李从珂是也。
    奉着阿妈的将令,差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战去来,被俺五虎将困了王彦章,今日班师得胜回程。
    我父亲李嗣源与四个叔叔先回去了。
    某领三千军马后哨行将去,打这潞州长子县过,来到这村庄前。
    (做见旦科,云)奇怪也!
    兀那井口旁边一个妇人,守着一担水,树上挂着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则管里啼天哭地的。
    左右那里,与我唤那妇人来,我问他。
    (卒子云)理会的。
    兀那妇人,俺大人唤你哩!
    (正旦云)哥哥唤我做甚么?
    (李从珂云)左右接了马者。
    (做下马科,云)将座儿来我坐。
    (正旦做见科,云)官人万福。
    (李从珂做猛起身科,云)好奇怪也!
    这个婆婆儿刚拜我一拜,恰似有人推起我来的一般。
    这婆婆儿的福气倒敢大似我么?
    兀那婆婆,你为甚么树上拴着这条套绳子要寻自缢?
    你说一遍,我试听咱。
    (正旦云)官人不知:
    老身在赵太公家居住,俺太公严恶,使我来这井上打水饮牛来。
    不想将吊桶掉在井里,不敢回家取三须钩去,因此上寻个自缢。
    (李从珂云)可怜也!
    这婆婆掉了桶在这井里,不敢回家中去,在此寻个自尽。
    嗨!
    可不道蝼蚁尚然食生,为人何不惜命?
    左右,拿着那揉钩枪,井中替他捞出那桶来。
    (卒子云)理会的。
    (做捞桶科,云)打捞出来了也。
    (李从珂云)将桶与那婆婆。
    (正旦云)多谢了官人!
    (做认科、云)看了这官人那中珠模样,好似我那王阿三孩儿也。
    (李从珂云)这个婆婆好无礼也,我好意的与你捞出桶来,你为何看着我啼哭?
    (正旦云)老身怎敢看着官人啼哭!
    老身当初也有个孩儿来,自小里与了个官人去了,如今有呵,也有这般大小年纪也。
    老身见了官人,想起我那孩儿来,因此烦恼。
    (李从珂云)兀那婆婆,你当初也有个孩儿来,与了一个官人去了。
    那官人姓甚名谁?
    穿着甚么衣服?
    骑着甚么鞍马?
    你从头至尾慢慢的说一遍咱。
    (正旦唱)【倘秀才】那官人系着条玉兔鹘连珠儿石碾,戴着顶白毡笠前檐儿漫卷。
    (李从珂云)他来你这里有甚么勾当?
    (正里唱)可是他赶玉兔因来到俺这地面,他兜玉辔,勒征马宛,斜挑着镫偏。
    (李从珂云)那官人他可怎生便问你要那孩儿来?
    (正旦唱)【呆骨朵】那官人笑吟吟,手捻着一枝雕翎箭,我可便把孩儿来与了那个官员。
    (李从珂云)曾有甚么信息来?
    (正旦唱)知他是富贵也那安然,知他是荣华也那稳便。
    (李从珂云)你这许多时不曾望你那孩儿一望?
    (正旦唱)要去呵应难去。
    (李从珂云)你曾见你那孩儿来么?
    (正旦唱)要见阿应难见。
    (李从珂云)你那孩儿小名唤做甚么?
    (正旦唱)知他是安在也那王阿三。
    (李从珂云)要了你那孩儿去的官人姓甚名谁?
    (正旦唱)你早则得福也李嗣源。
    (李从珂云)奇怪也!
    这婆婆叫着我阿妈的名字。
    左右,这世上,有几个李嗣源?
    (卒子云)止有阿妈一个是李嗣源。
    (李从珂云)兀那婆婆,我和李嗣源一张纸上画字,我到家中说了,若有你那孩儿时,我教他看你来。
    你那孩儿如今多大年纪?
    几月几日甚么时生?
    你说与我。
    (正旦云)俺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年十八岁也,小名唤做王阿三。
    (李从珂云)奇怪也!
    这婆婆说的那生时年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一般般的,则争一个名字差着,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呵,好歹着你孩儿来望你,你意下如何?
    (正旦云)官人是必着孩儿来看我一看。
    (唱)【啄木儿尾声】你是必传示与那李嗣源,道与俺那闵子骞,有时节教俺这子母每重相见。
    要相逢一面,则除是南柯梦里得团圆。
    (下)(李从珂云)奇怪也!
    这个婆婆说的他那孩儿,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着这一个小名差着:
    他是王阿三,我是李从珂;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问的明白,那其间来认,未为晚矣。
    听言说罢泪如梭,忽见受苦老婆婆。
    阿三小子谁名姓?
    多应敢是李从珂?
    (下)第四折(李嗣源引番卒子上,云)桃暗柳明终夏至,菊凋梅褪又春回。
    某乃李嗣源是也。
    过日月好疾也,自从在潞州长子县讨了那个孩儿来家,今经十八年光景也。
    孩儿十八岁也,学成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寸铁在手有万夫不当之勇。
    孩儿唤做李从珂。
    今因王彦章下将战书来搦俺交锋,奉着俺老阿妈的将令,着某为帅,李亚子为先锋,石敬瑭为左哨,孟知祥为右哨,刘知远为中路,李从珂为合后,统领二十万大军,前去与王彦章交锋。
    被俺五虎将大破了王彦章,今已班师得胜回还。
    这一场相持厮杀,多亏了我孩儿李从珂。
    今俺四虎将先回,着李从珂孩儿后哨赶将来。
    阿妈阿者大喜;
    谢俺阿妈封俺五将为五侯,着俺老阿者设一宴,名唤做五侯宴,就要犒赏三军。
    阿者的将令,着我等的五将全了呵,来回阿者的言语。
    这早晚怎生不见五将来?
    (李亚子上,云)三十男儿鬓未斑,好将英勇展江山。
    马前自有封侯剑,何用区区笔砚间?
    某乃大将李亚子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着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锋去来,今已得胜回营。
    比及见阿妈阿者,先见李嗣源哥哥去来;
    到也。
    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李亚子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科,云)报的阿妈得知:
    有李亚子来了。
    (李嗣源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做见科)(李嗣源云)有请!
    将军来了也。
    (李亚子云)哥哥,您兄弟来了也。
    (李嗣源云)将军请坐!
    左右,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孟知祥上,云)三尺龙泉万卷书,皇天生我意何如?
    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
    某乃家将孟知祥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着俺五将收捕王彦章已回。
    有李嗣源哥哥令人请,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孟知祥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孟知祥来了。
    (李嗣源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孟知祥做见科,云)哥哥,您兄弟来了也。
    (李嗣源云)将军来了也。
    有阿者的将今,等俺五虎将来全了,阿者要来犒赏俺哩!
    将军请坐。
    左右,门首看者,有众将来时,报复我知道。
    (石敬瑭上,云)雄威赳赳定边疆,皂袍乌铠黑缨枪。
    天下英雄闻吾怕,则我是敢勇当先石敬瑭。
    某乃家将石敬瑭是也。
    奉俺阿妈的将令,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去到那里,则一阵,被俺五将大破王彦章,今已得胜班师回营也。
    有李嗣源相请,须索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石敬瑭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石敬瑭来了。
    (李嗣源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做相见科)(石敬瑭云)三位哥哥,您兄弟来了也。
    (李嗣源云)将军请坐!
    早间奉阿妈的将令,为俺五将有功,阿妈要封俺为五侯,明日阿者要设一宴,是五侯宴,阿者亲自犒赏三军哩。
    待五将来全,俺一同去。
    (刘知远上,云)要立功名显姓,不辞鞍马劳神。
    某乃刘知远是也。
    俺奉阿妈的将令,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今已得胜还营。
    比及见阿妈,先见李嗣源哥哥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刘知远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刘知远来了。
    (李嗣源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刘知远见科,云)哥哥,刘知远得胜还营。
    (李嗣源云)将军请坐!
    今奉阿妈的将令,为俺五将有功,阿者要设一宴,是五侯宴,阿者亲自犒劳赏三军。
    还有谁不曾来哩?
    (李亚子云)有李从珂将军不曾来哩。
    (李嗣源云)左右,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我知道。
    (李从珂上,云)英雄赳赳镇江河,志气昂昂整干戈。
    雄威凛凛人人怕,则我是敢勇当先李从珂。
    某乃李从珂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差俺五虎将收捕王彦章,今日得胜回营。
    比及见老阿妈,先见我阿妈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你报复去,道有李从珂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李从珂来了也。
    (李嗣源云)李从珂孩儿来了也。
    教孩儿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哩。
    (李从珂见科,云)阿妈,你孩儿来了也。
    (李嗣源云)从珂,你为何来迟?
    (李从珂云)阿妈,您孩儿来到潞州长子县赵家庄,遇见一个婆婆儿,树上拴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
    您孩儿问其缘故,原来他掉了个吊桶在井里,他那主人家厉害,待取那三须钩去,怕打骂他,因此寻一个死处。
    您孩儿着左右人替那婆婆儿捞出那桶来与他,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啼哭。
    您孩儿问其故,那婆婆儿言道:
    我也有一个孩儿来,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将的去了。
    您孩儿问他那生时年纪,他道:
    他那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如今有呵十八岁也。
    我又问他:
    那将了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姓甚名谁?
    不想那婆婆儿说着父亲的名字,看起来他那孩儿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着一个名姓。
    我对那婆婆儿说道:
    我和那将的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一张纸上画字的人。
    那婆婆儿啼天哭地,跪着您儿哀告道:
    官人可怜见!
    若是回去见我那孩儿啊,是必着来看我一看儿。
    父亲,您儿想来:
    既然父亲有了您孩儿呵,要他那别人家儿女做甚么?
    父亲,如今那个人在那里?
    唤他出来,我见他一见,着他去见他那亲娘一见去,可不好?
    (李嗣源做惊科,云)住、住、住,孩儿,你不知道,我是讨了一?
    龊⒍础R缤矸棠恪D秦艘膊怀桑易潘怕砣ィ幌胨粝侣砝吹绷恕H缃衲抢镉心呛⒍矗磕阈莨芩魅瞻呱枰惑垩纾俏搴钛纾桶澄搴盍āD闱倚⑷ィ魅赵缛ァ#ɡ畲隅嬖疲┌⒙枵娓霾缓湍⒍担浚ɡ钏迷丛疲┧档牢蓿蚬芾镂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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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调】【集贤宾】我则见骨剌剌列开锦绣旗,笑吟吟齐贺着凯歌回。
    则听的扑冬冬鼍皮鼓擂,韵悠悠风管笛吹。
    第一来会俺这困彦章得胜的儿郎;
    第二来贺功劳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我则见儿郎每笑吟吟摆在两下里,一个个赳赳雄威。
    他那里高擎着玉斝,满捧着香醪,他每都一齐的跪膝。
    (李嗣源、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众将做跪下)(李嗣源递酒科,云)阿者满饮一杯!
    (正旦做接酒科,云)孩儿每请起来。
    (李嗣源云)量您孩儿每有甚功劳,着阿者如此用心!
    (正旦云)孩儿每请坐。
    (众云)孩儿每不敢也。
    (正旦唱)【逍遥乐】俺直吃的尽醉方归;
    转筹箸不得逃席。
    (李亚子做递酒科,云)将酒来,阿者满饮一杯!
    (正旦做接酒科,唱)住者,此盏罢;
    孩儿每你着他稳坐的,序长幼则论年纪。
    觥筹交错,李嗣源为头,各分您那坐位。
    (石敬瑭云)我与阿者递一杯。
    阿者满饮一杯!
    (正旦云)孩儿每,今日是甚么宴?
    (众云)今日是五侯宴。
    (正旦云)既是五侯宴,可怎生不见我那李从珂孩儿在那里?
    (李嗣源云)左右,那里?
    门首觑者,李从珂来时报复我知道。
    (李从珂上,云)便好道:
    事不关心,关心者焦。
    昨日问我阿妈那王阿三一事,我阿妈与众人左右隐讳不肯说。
    今日五侯宴上,若见了老阿者,我好歹要问个明白。
    来到也。
    报复去,道李从珂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者得知:
    有李从珂来也。
    (正旦云)着孩儿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哩。
    (李从珂见正旦科)(正旦云)从珂孩儿来了也。
    (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来了也。
    (做拜科)(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
    从珂,你为何来迟也?
    (李从珂云)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李嗣源做打拦科,云)从珂休胡说!
    则饮酒。
    (李从珂云)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李嗣源打拦科,云)从珂!
    中说的便说,不中说的休说,则饮酒。
    (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要说,阿妈两次三番则是拦挡,不知为何不要您孩儿说?
    我也不饮酒!
    (正旦云)李嗣源,着孩儿说,你休拦他!
    (李从珂云)老阿者,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见一个老婆婆儿,树上拴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
    您孩儿问其故,他原来去井上打水,掉了桶在井里。
    他那主人家严恶,那婆婆儿怕打,也不敢家中取三须钩去,因此上觅个死。
    您孩儿令人替他捞起桶来,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里啼哭。
    您孩儿言称道:
    你为何看着我则管里啼哭?
    那婆婆道:
    我怎敢看着官人啼哭!
    当初我有一个孩儿来,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也有官人这般大年纪。
    您孩儿问他那孩儿生时年月。
    那婆婆道:
    我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
    您孩儿又问:
    将的你孩儿去了的那个官人,他姓甚名谁?
    那婆婆儿叫阿妈的名字。
    您孩儿想来:
    那婆婆儿说他那孩儿的八字,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个名姓。
    您孩儿是李从珂,他可是王阿三。
    您孩儿昨日个问阿妈,坚意的不肯说。
    今日对着老阿者与众将在此,着王阿三出来,您孩儿见他一见,怕做甚么?
    (正旦看李嗣源,云)孩儿,他敢见他那母亲来么?
    (李嗣源云)谁说道见他那父亲来?
    阿者休和孩儿说。
    您孩儿偌大年纪也,则看着他一个儿,不争阿者对着他说了呵,则怕生分了孩儿么?
    (正旦云)从珂孩儿,你阿妈是有个孩儿来,放马去,跌杀了也。
    (李从珂云)老阿者,休瞒您孩儿,便和您孩儿说呵,怕做甚么?
    (正旦唱)【醋葫芦】那时节曾记得你有个弟弟,你阿妈乞将来不曾与些好衣食。
    你阿妈后来生下你,教那厮放牛羊过日,到如今多管一身亏。
    (孟知祥云)阿者,您孩儿不曾与阿者递一杯酒哩。
    阿者,您孩儿递一杯酒,请阿者行一个酒令。
    今日不同往日筵会,大家都要欢喜。
    将酒来!
    您孩儿递一杯。
    (正旦云)孩儿每,今日是个好日辰,都要欢喜饮酒,不许烦恼。
    (李嗣源云)阿者说的是,都听令,则要欢喜饮酒,不许烦恼。
    (李从珂云)住、住、住,老阿者,这桩事您孩儿务要个明白了呵便饮酒。
    老阿者,对您孩儿说了罢!
    (李嗣源做跪科,云)阿者休和孩儿说。
    (正旦云)李嗣源孩儿,(唱)【醋葫芦】我这里低声便唤你,你可便则管里、你那里干支剌的陪笑卖楂梨,不须咱道破他早知;
    那孩儿举头会意,咱不说他心下也猜疑。
    (李从珂云)阿妈,和您孩儿说了罢!
    (李嗣源云)你教我说甚么来?
    (李从珂云)老阿者,对您孩儿说了罢!
    (正旦云)你阿妈则生了你一个,你着我说甚么来?
    (李从珂云)住、住、住,既然老阿者和阿妈都不肯说,罢、罢、罢,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我就这里拔剑自刎了罢!
    (正旦、李嗣源、众将做扳住手夺剑科)(李嗣源云)孩儿也,不争你有些好歹呵,着谁人侍养我也,儿也!
    (正旦云)罢、罢、罢,李嗣源孩儿,我说也。
    (李嗣源云)阿者,且休和孩儿说!
    (正旦云)我若说了呵,(唱)【后庭花】则俺这李嗣源别有谁?
    (李嗣源做悲科)(李从珂云)老阿者,如今王阿三在那里?
    (正旦云)孩儿也,十八年前你阿妈大雪里在那潞州长子县抱将你来。
    (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可是谁?
    (正旦唱)哎,儿也!
    则这个王阿三可则便是你!
    (李从珂云)原来我便是王阿三,兀的不气杀我也!
    (做昏倒科)(众做救科)(李嗣源云)从珂儿也,精细着!
    (正旦云)从珂儿也,苏醒者!
    (李从珂做醒、悲科,云)哎哟,痛杀我也!
    (正旦云)孩儿,省烦恼!
    (李从珂云)老阿者,我的亲母见受着千般苦楚,我怎生不烦恼?
    (李嗣源云)阿者,恰才休和他说也罢,不争孩儿知道了,如今便要去认他那亲娘去,如之奈何?
    (正旦唱)不争咱这养育父将他相瞒昧,(正旦云)咱是他养育父母,他见了他亲娘受无限苦楚,不争你不要他去认呵,(唱)哎,儿也!
    则他那嫡亲娘可是图一个甚的?
    他如今受驱驰,他如今六十余岁,他身单寒腹内饥,他哭啼啼担着水;
    你将来瞒昧者。
    (李嗣源云)阿者,则是生分了孩儿也。
    (正旦云)孩儿,他这里怕不骑鞍压马,受用快活;
    他那亲娘与人家担水运浆,在那里吃打吃骂。
    孩儿,你寻思波,(唱)【双雁儿】他怎肯坐而不觉立而饥?
    母恩临怎忘的?
    你着他报了冤仇雪了冤气,你着他去认义,那其间来见你。
    (李从珂做悲科)(李嗣源做唤料,云)从珂!
    从珂!
    (李从珂不应科)(李嗣源云)我唤他从珂,他不应;
    我如今唤他那旧小名王阿三。
    (李从珂做应科,云)阿妈,您孩儿有!
    (李嗣源云)阿者,我恰才唤他从珂,他不应;
    我唤他王阿三,他才应。
    (李嗣源说鸡鸭论云)不因此事,感起一桩故事:
    昔日河南府武陵县有一王员外,家近黄河岸边,忽一日闲行到于芦苇坡中,见数十个鸭蛋在地,王员外言道:
    荒草坡中如何得这鸭蛋?
    王员外将鸭蛋拿到家中,不期有一雌鸡正是暖蛋之时,王员外将此鸭蛋与雌鸡伏抱数日,个个抱成鸭子。
    雌鸡终日引领众鸭趁食,个月期程,渐渐毛羽长成。
    雌鸡引小鸭来至黄河岸边,不期黄河中有数只苍鸭在水浮泛,小鸭在岸忽见,都入水中,与同众鸭游戏。
    雌鸡在岸回头,忽见鸭雏飞入水中,恐防损伤性命,雌鸡在岸飞腾叫唤。
    王员外偶然出户,猛见小鸭水中与大鸭游戏。
    王员外道:
    可怜,我道鸡母为何叫唤,原来见此鸭雏入水,认他各等生身之主。
    鸡母你如何叫唤?
    王员外言道:
    此一桩故事,如同世人养他人子一般,养杀也不亲,与此同论。
    后作鸡鸭论,与世人为戒。
    有诗为证,诗曰:
    鸭有子兮鸡中抱,抱成鸭兮相趁逐。
    一朝长大生毛羽,跟随鸡母岸边游。
    忽见水中苍鸭戏,小鸭入水任漂流。
    鸡在岸边相顾望,徘徊呼唤不回头。
    眼欲穿兮肠欲断,整毛敛翼志悠悠。
    王公见此鸭随母,小鸭群内戏波游。
    劝君莫养他人子,长大成人意不留。
    养育恩临全不报,这的是养别人儿女下场头。
    哎哟,儿也,兀的不痛煞我也(正旦云)孩儿,你省烦恼。
    (李嗣源云)阿者,您孩儿怎生不烦恼?
    (李从珂做辞正旦科,云)老阿者放心!
    是今日说破也,可怜见您孩儿怕不在这里一身荣华;
    我那亲娘在那里与人家担水运浆,吃打吃骂,千辛万苦,看着至死,不久身亡,你孩儿争忍在此不去认母也?
    我说罢也雨泪千行,恰便似刀搅我心肠。
    做娘的忍饥受饿,为子的富贵荣昌。
    可怜见看看至死,可来报答你这养育亲娘。
    〔正旦云〕从珂孩儿,你则今日领百十骑人马,去认你母亲去。
    孩儿,你则早些儿回来!
    (李嗣源云)儿也,我干抬举了你这十八年也!
    (李从珂云)阿妈休烦恼,您孩儿认了母亲,一同的便来也。
    (正旦、李嗣源做悲科,云)孩儿,你早些儿回来!
    (李从珂做拜辞科,云)你孩儿理会的。
    我出得这门来,则今日领着百十骑人马,直往潞州长子县认母亲走一遭去来。
    我恰才拜别尊堂两泪流,则为亲娘我无限忧。
    我今日领兵若到长子县,拿贼与母报冤仇。
    (下)(正旦云)嗣源,从珂孩儿去了也。
    (李嗣源云)从珂去了也。
    (正旦云)嗣源孩儿,你则今日随后领着人马,直至潞州长子县看孩儿去,就将他母亲一同取将来。
    你都小心在意者!
    (众应科)您孩儿理会的。
    (正旦唱)【尾声】快疾忙摆剑戟,众番官领兵器,将孩儿紧紧的厮追随。
    我则是可怜见他母亲无主依,你与我疾行动一会。
    他认了他嫡亲娘,你与我疾便的早些儿回。
    (下)(李嗣源云)则今日俺弟兄五人点就本部下人马,随孩儿直至潞州长子县取孩儿的亲娘走一遭去。
    大小三军,听吾将令:
    则今日便索行程,接应孩儿去。
    驱兵领将显高强,从珂去认嫡亲娘。
    若到潞州长子县,管教他子母早还乡。
    (同下)第五折(净扮赵脖揪上,云)自家老赵,终日眼跳。
    山人算我,说我死到。
    自家赵脖揪的便是。
    这两日有些眼跳。
    颇奈那婆子无札,我使他打水饮牛,见一日要一百五十桶水。
    今日这早晚不见来,快着人去拿将那婆子来!
    (正旦担水桶上,云)似这般苦楚,几时受彻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则听的叫一声拿过那贱人来,我见叫吖吖大惊小怪。
    狠心肠的歹大哥,欺侮俺无主意的老形骸!
    也是我运拙时乖,舍死的尽心儿奈。
    (正旦见净科)(净云)兀那婆子,你这一日在那里来?
    你死也!
    (正旦云)我在井边打水饮牛来。
    (净云)你去了这一日,打了多少水?
    你这贱人好生无礼!
    则这般和你说也不济事,你死也!
    将绳子来,吊起这婆子来,我直打死你便罢。
    你死也!
    (净做吊起正旦科)(正旦云)天也!
    可着谁人救我也?
    (李从珂领众卒子冲上云)某乃李从珂是也。
    大小三军来到这潞州长子县赵家庄也。
    众军围了这庄者!
    (众军做围了庄科了)(李从珂云)寻我奶奶在那里?
    (做入门科)(净云)爹爹!
    是甚么官人?
    唬杀我也!
    (净慌科)(正旦唱)【川拔棹】我则见闹垓垓、闹垓垓的军到来,一个个志气胸怀,马上胎孩;
    雄赳赳名扬四海,喜孜孜美满腮。
    (李从珂云)兀的吊着的不是我奶奶?
    小校快解了绳子,扶将来。
    (正旦唱)【七弟兄】我这里见来、料来,这个英才,入门来两步为一蓦,大踏步一伙上前来,低着头展脚舒腰拜。
    (李从珂做拜科,云)奶奶,你认的您孩儿么?
    (正旦唱)【梅花酒】他不住的唤奶奶,把泪眼揉开,走向前来,急慌忙扶策。
    众军卒一字摆,众官员两边排。
    俺孩儿是壮哉!
    可扑的跪在尘埃,可扑的跪在尘埃。
    (李从珂云)母亲,认的您孩儿王阿三么?
    (正旦云)谁是王阿三?
    (李从珂云)则我便是王阿三。
    (正旦与从珂做悲科)(正旦唱)【喜江南】儿也!
    今日个月明千里故人来,这一场好事奔人来。
    俺孩儿堂堂状貌有人材,畅好是气概!
    恰便似九重天飞下一纸赦书来。
    (正旦与从珂认住,悲科)(正旦云)孩儿,若不是你来呵,那得我这性命来!
    (李从珂云)母亲,那打你的、欺负你的安在?
    (正旦指净云)是这厮打我来。
    (李从珂云)原来是这厮欺负我母亲来!
    (净云)你是谁?
    (李从珂云)你问我是谁?
    这个是我的亲娘!
    (赵脖揪云)这个妇人原来是你的亲娘;
    这等呵,我死也!
    (李从珂云)把这厮与我执缚了者!
    (李嗣源同四将上)(李嗣源云)来到这潞州长子县赵家庄也。
    兀的不是从珂孩儿!
    (李从珂云)阿妈也来了也。
    母亲和阿妈厮见咱。
    (李嗣源云)兀那婆婆,你认的我么?
    (正旦做见嗣源科,云)索是多谢了官人!
    (李嗣源觑赵脖揪云)这厮是谁?
    (李从珂云)阿妈,这厮便是那赵太公的孩儿。
    (李嗣源云)兀那厮!
    你那赵太公那里去了?
    (赵脖揪云)大人可怜见!
    我父亲死了也。
    当初改了文契,是我父亲来;
    如今折倒他母亲,也是我来;
    朝打暮骂他母亲,也是我来。
    事到今日,饶便饶,不饶便哈剌了罢。
    (李嗣源云)这厮改毁文契,欺压贫民,推赴军前斩首施行!
    李从珂,与你母亲换了衣服,辆起车儿,同到京师拜见老阿者阿妈去来。
    (正旦唱)【沽美酒】今日个望京师云雾霭,朝帝阙胜蓬莱,共享荣华美事谐。
    受用了玄纁玉帛,俺一家儿尽豪迈。
    【太平令】稳情取香车麾盖,子母每终是英才。
    怡乐着升平景界,端的是雍熙无赛。
    呀!
    今日个喜哉、美哉、快哉!
    谢皇恩躬身礼拜。
    (李嗣源云)则今日敲牛宰马,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则为这李从珂孝义为先,为母亲苦痛哀怜。
    因葬夫典身卖命,相抛弃数十余年。
    为打水备知详细,认义在井口旁边。
    今日个才得完聚,王阿三子母团圆。
    题目王阿三子母两团圆正名刘夫人庆赏五侯宴
  • 《杂剧·关张双赴西蜀梦》
    一折【仙吕】【点绛唇】织履编席,能勾做大蜀皇帝,非容易。
    官里旦暮朝夕,闷似三江水。
    【混江龙】唤了声关、张二弟,无言低首泪双垂;
    一会家眼前活现,一会家口内掂提。
    急煎煎御手频捶飞凤椅,扑籁籁痛泪常淹衮龙衣。
    每日家独上龙楼上,望荆州感叹,阆州伤悲。
    【油葫芦】每日家作念煞关云长、张翼德,委得俺宣限急。
    西川途路受驱驰,每日知他过几重深山谷,不曾行十里平田地。
    恨征马宛四只蹄,不这般插翅般疾;
    踊虎躯纵彻黄金辔,果然道心急马行迟。
    【天下乐】紧跐定葵花镫踅鞭催,走似飞坠的双镝,此腿脡无气力。
    换马处侧一会儿身,行行里吃一口儿食,无明夜不住地。
    【醉扶归】若到荆州内,半米儿不宜迟,发送的关云长向北归。
    然后向阆州路上转驰驿,把关、张分付在君王手里,教他龙虎风云会。
    【金盏儿】关将军但相持,无一个敢欺敌。
    素衣匹马单刀会,觑敌军如儿戏,不若土和泥。
    杀曹仁十万军,刺颜良万丈威。
    今日被坏人将你算,畅则为你大胆上落便宜。
    【醉中天】义赦了严颜罪,鞭打的督邮死,当阳桥喝回个曹孟德。
    倒大个张车骑。
    今日被人死羊儿般剁了首级,全不见石亭驿!
    【金盏儿】鞍马上不曾离,谁敢松动满身衣?
    恰离朝两个月零十日,劳而无役枉驱驰!
    一个鞭挑魂魄去,一个人和的哭声回。
    宣的个孝堂里关美髯,纸幡上汉张飞。
    【赚煞】杀的那东吴家死尸骸堰住江心水,下溜头淋流着血汁。
    我教的茸茸蓑衣浑染的赤,变做了通红狮子毛衣。
    杀的他敢血淋漓,交吴越托推,一霎儿番为做太湖鬼。
    青鸦鸦岸儿,黄壤壤田地,马蹄儿踏做捣椒泥。
    第二折【南吕】【一枝花】早晨间占《易》理,夜后观乾象。
    据贼星增焰彩,将星短光芒。
    朝野内度量。
    正俺南边上,白虹贯日光。
    低首参详,怎有这场景象?
    【梁州】单注着东吴国一员骁将,砍折俺西蜀家两条金梁。
    这一场苦痛谁承望?
    再靠谁挟人捉将?
    再靠谁展土开疆?
    做宰相几曾做卿相,做君王那个做君王?
    布衣间昆仲心肠。
    再不看官渡口剑刺颜良,古城下刀诛蔡阳,石亭驿手挎袁襄!
    殿下帝王,行思坐想,正南下望,知祸起自天降。
    宣到我朝下若问当,着甚话声扬?
    【隔尾】这南阳耕臾村诸亮,辅佐着洪福齐天汉帝主,一自为臣不曾把君诳。
    这场勾当,不由我索向君王行酝酿个谎。
    【牧羊关】张达那贼禽兽,有甚早难近傍?
    不走了糜竺、糜芳!
    咱西蜀家威风,俺敢将东吴家灭相。
    我直教金鼓震、倾人胆,土雨溅的日无光;
    马蹄儿踏碎金陵府,鞭梢儿蘸干扬子江。
    【贺新郎】官里行行坐坐则是关、张,常则是挑在舌尖,不离了心上。
    每日家作念的如心痒,没日不心劳意攘,常则是心绪悲伤。
    白昼间频作念,到晚后越思量,方信道梦是心头想;
    但合眼早逢着翼德,才做梦可早见云长。
    【牧羊关】板筑的商傅说,钓鱼儿姜吕望,这两个梦善感动历代君王。
    这梦先应先知,臣则是误打误撞。
    蝴蝶迷庄子,宋玉赴高唐,世事云千变,浮生梦一场。
    【收尾】不能勾侵天松柏长千丈,则落的盖世功名纸半张!
    关将军美形状,张将军猛势况,再何时得相访?
    英雄归九泉壤,则落的河边堤土坡上、钉下个缆桩。
    坐着条担杖,则落的村酒渔樵话儿讲。
    第三折【中吕】【粉蝶儿】运去时过,谁承望有这场丧身灾祸?
    忆当年铁马金戈,自桃园初结义,把尊兄辅佐。
    共敌军擂鼓鸣锣,谁不怕俺弟兄三个!
    【醉春风】安喜县把督邮鞭,当阳桥将曹操喝,共吕温侯配战九十合,那其间也是我、我!
    壮志消磨,暮年折挫,今日向匹夫行伏落。
    【红绣鞋】九尺躯阴云里偌大,三缕髯把玉带垂过,正是俺荆州里的二哥哥。
    咱是阴鬼,怎敢陷他,唬的我向阴云中无处躲。
    【迎仙客】居在人间世,则合把路上经过。
    向阴云中步行因甚么?
    在常爪关西把他围绕合,今日小校无多,一部从十余个。
    【石榴花】往常开怀常是笑呵呵,绛云也似丹脸若频婆;
    今日卧蚕眉瞅定面没罗,却是为何?
    雨泪如梭,割舍了向前先搀过,见咱呵恐怕收罗。
    行行里恐惧明闻破,省可里倒把虎躯挪。
    【斗鹌鹑】哥哥道你是阴魂,兄弟是甚么?
    用舍行藏,尽言始末:
    则为帐下张达那厮厮嗔喝,兄弟更性似火;
    我本意待侑他,谁想他兴心坏我!
    【上小楼】则为咱当年勇过,将人折挫,石亭驿上袁襄怎生结未?
    恼犯我,拿住他,天灵摔破,亏图了他怎生饶过!
    【幺篇】哥哥你自暗约,这事非小可。
    投至的曹操、孙权,鼎足三分,社稷山河。
    筋厮锁,俺三个,同行同坐,怎先亡了咱弟兄两个?
    【哨遍】提起来把荆州摔破,争奈小兄弟也向壕中卧!
    云雾里自评薄,刘封那厮于礼如何?
    把那厮碎剐割!
    糜芳、糜竺、帐下张达,显见的东吴躲。
    先惊觉与军师诸葛,后入宫庭,托梦与哥哥。
    军临汉上马嘶风,尸堰满江心血流波;
    休想逃亡,没处潜藏,怎生的躲?
    【耍孩儿】西蜀家气势威风大,助鬼兵全无坎坷;
    糜芳、糜竺共张达,待奔波怎地奔波?
    直取了汉上才还国,不杀了贼臣不讲和!
    若是都拿了,好生的将护,省可里拖磨。
    【三煞】君王索怀痛忧,报了仇也快活。
    除了刘封,槛车里囚着三个。
    并无喜况敲金镫,有甚心情和凯歌?
    若是将贼臣破,君王将咱祭奠,也不用道场锣钹。
    【二煞】烧残半堆柴,支起九顶镬,把那厮四肢梢一节节钢刀剉,亏图了肠肚鸡鸦啄,数算了肥膏猛虎拖。
    咱可灵位上端然坐,也不用僧人持咒,道士宣科。
    【收尾】也不用香共灯、酒共果,但得那腔子里的热血往空泼,超度了哥哥发奠我。
    第四折【正宫】【端正好】任劬劳,空生爱,死魂儿有国难投!
    横亡在三个贼臣手,无一个亲人救。
    【滚绣球】俺哥哥丹凤之目,兄弟虎豹头,中他人机彀,死的来不如个虾蟹泥鳅!
    我也曾鞭督邮,俺哥哥诛文丑,暗灭了车胄,虎牢关酣战温侯。
    咱人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壮志难酬!
    【倘秀才】往常真户尉见咱当胸叉手,今日见纸判官趋前退后,元来这做鬼的比阳人不自由!
    立在丹墀内,不由我泪交流,不见一班儿故友。
    【滚绣球】那其间正暮秋,九月九,正是帝王的天寿。
    列丹墀宰相王侯,攘的我奉玉瓯进御酒,一齐山寿,官里回言道臣宰千秋。
    往常摆满宫彩女在阶基下,今日驾一片愁云在殿角头,痛泪交流。
    【叨叨令】碧粼粼绿水波纹皱,疏刺刺玉殿香风透。
    皂朝靴跐不响玻璃甃,白象笏打不响黄金兽。
    元来咱死了也么哥,咱死了也么哥!
    耳听银箭和更漏。
    【倘秀才】官里向龙床上高声问候,臣向灯影内恓惶顿首。
    躲避着君王,倒退着走;
    只管里问缘由,欢容儿抖擞。
    【呆骨朵】终是三十年交契怀着熟,咱心相爱志意相投。
    绕着二兄长根前,不离了小兄弟左右。
    一个是急飐飐云间凤,一个是威凛凛山中兽。
    昏惨惨风内灯,虚飘飘水上沤。
    【倘秀才】官里身躯在龙楼凤楼,魂魄赴荆州、阆州,争知两座砖城换做土丘!
    天曹不受,地府难收,无一个去就!
    【滚绣球】官里恨不休,怨不休,更怕俺不知你那勤厚,为甚俺死魂儿全不相瞅?
    叙故旧,厮问候,想那说来的前咒书,桃园中宰白马乌牛。
    结交兄长存终始,俺伏侍君王不到头,心绪悠悠。
    【三煞】来日教诸葛将二愚男将引,丁宁奏,两行泪才那不断头。
    官里紧紧的相留,怕不待慢慢的等候,怎禁那滴滴铜壶,点点更筹。
    久停久住,频去频来,添闷添愁!
    来时节玉蟾出东海,去节残月下西楼。
    【二煞】相逐着古道狂风走,赶定长江雪浪流。
    痛哭悲凉,少添僝僽,拜辞了龙颜,苦度春秋。
    今番若不说,后过难来,千则千休;
    丁宁说透,分明的报冤仇。
    【煞尾】饱谙世事慵开口,会尽人间只点头。
    火速的驱军校戈矛,驻马向长江雪浪流。
    活拿住糜芳共糜竺,阆州里张达槛车内囚。
    杵尖上挑定四颗头,腔子内血向成都闹市里流,强如与俺一千小盏黄封头祭酒!
  • 《杂剧·状元堂陈母教子》
    楔子(冲末外扮寇莱公引祗从上)(寇莱公云)白发刁骚两鬓侵,老来灰尽少年心。
    等闲赢得食天禄,但得身安抵万金。
    老夫姓寇,名准,字平仲,官封莱国公之职。
    方今圣人在位,八方无事,四海晏然。
    当今明主要大开学校,选用贤良,每三年开放一遭举场。
    今以圣主仁慈宽厚,一年开放一遭举场,天下秀士都来应举求官。
    今奉圣人的命,怕有那山间林下,隐迹埋名,怀才抱德,闭户读书不肯求进的,圣人着老夫五南路上采访贤士走一遭去。
    调和鼎鼐理阴阳,万里江山属大邦。
    天下文章齐仰贺,他都待赤心报国尽忠良。
    (下)(正旦引大末、二未、三末、旦儿同杂当上)(正里云)老身姓冯,夫主姓陈,乃汉相陈平之后。
    老身所生三个孩儿:
    长者陈良资,次者陈良叟,第三个是陈良佐。
    有一女小字梅英。
    老身严教,训子攻书。
    盖一堂名曰状元堂,未曾完备哩。
    孩儿每也,做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
    您看去咱。
    (大末云)那里这般大惊小怪的?
    (杂当云)打墙处刨出一窖金银来。
    (大末云)你何不早说?
    我与母亲说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打墙处刨出一窖金银来。
    (正旦云)是真个打墙处撅出一窖金银来?
    休动着,就那里与我培埋了者。
    (大末云)母亲,这的是天赐与俺的钱财,可怎生培埋了那?
    (正旦云)孩儿每也,你那里知道!
    岂不闻邵尧夫教子伯温曰:
    我汝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
    遗子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
    依着我,就那里与我培埋了者。
    (大末云)理会的。
    三兄弟,依着母亲的言语,便培埋了者。
    (三末云)下次小的每,将那金银都埋了者。
    有金元宝留下四个,我要打一副网巾环儿戴。
    (正旦云)往年间三年放一遭选场,如今一年开一遭选场。
    见今春榜动,选场开,着大哥求官应举去,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不好那?
    (大末云)母亲说的是。
    今年春榜动,选场开,您孩儿便上朝求官应举去。
    若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也光辉祖宗也。
    (三末云)母亲,春榜动,选场开,您孩儿应举走一遭去。
    (正旦云)三哥,你让大哥去,你做官的日子有哩!
    (三末云)母亲说的是。
    他文章低,不济事,让他先去。
    (大末做拜正旦科,云)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
    二兄弟好生在家侍奉母亲,三兄弟在家着志攻书。
    你看他波,我拜着他,他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不拜你,拜下去就折杀了你。
    (正旦云)孩儿,你则着志者,早些儿回来。
    将酒来!
    大哥,你饮过这酒去者。
    (大末云)您孩儿理会的。
    (做饮酒科)(正旦唱)【仙吕】【赏花时】凭着你万言策诗书夺第一,八韵赋文章谁似你,五言诗作上天梯。
    望皇家的这富贵,金殿上脱白衣。
    (大末云)凭着您孩儿素日所学,必得高官也。
    【幺篇】哎,儿也!
    则要你金榜无名誓不归,弟兄里丛中先觑着你。
    (正旦云)将酒来!
    (唱)我这里满满的捧着金杯,我与你专专的这庆喜,则要你夺的个状元归。
    (同二末、三末、旦儿下)(大末云)则今日收拾了琴剑书箱,上朝求官应举,走一遭去。
    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下)第一折(正旦引二末、三未、旦儿同上)(二末云)母亲,自从大哥上朝求官应举去也,母亲每夜烧这夜香,不知为何也?
    (正旦云)大哥求官应举去了,必然为官也。
    我每夜烧一位香,您那里知道也。
    我不求金玉重重贵,只愿儿孙个个贤。
    (唱)【仙吕】【点降唇】我为甚每夜烧香?
    博一个子孙兴旺。
    天将傍,非是我夸强,我则待将《礼记》、《诗》、《书》讲。
    (二末云)母亲,大哥这一去,凭着他那七言诗、八韵赋,必然为官也。
    (正旦唱)【混江龙】才能谦让祖先贤,承教化,立三纲,禀仁义礼智,习恭俭温良。
    定万代规模遵孔圣,论一生学业好文章。
    《周易》道谦谦君子,后天教起此文章。
    《毛诗》云《国风》《雅》《颂,《关雎》云大道扬扬。
    《春秋》说素常之德,访尧舜夏禹商汤。
    《周礼》行儒风典雅,正衣冠环珮锵锵。
    《中庸》作明乎天理,性与道万代传扬《大学》功在明明德,能齐家治国安邦。
    《论语》是圣贤作谱,《礼记》善问答行藏。
    《孟子》养浩然之气,传正道暗助王纲。
    学儒业,守灯窗,望一举,把名扬。
    袍袖惹,桂花香,琼林实,饮霞觞。
    亲夺的,状元郎,威凛凛,志昂昂。
    则他那一身荣显可便万人知,抵多少五陵豪气三千丈!
    有一日腰金衣紫,孩儿每也,休忘了那琴剑书箱。
    (正旦云)三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云)我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报登科上,云)自家报登科的便是。
    如今有陈大官人得了头名状元,报登科记走一道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三末科,云)陈三哥支揖哩!
    (三未云)有甚么话说?
    (报登科云)有家里大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三哥与家中老母说一声儿。
    (三末云)怎么?
    俺大哥做了官也,你认的是着?
    (报登科云)正是大哥。
    (三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三未见正旦科,云)母亲,大厮得了官也,有报登科记的在门首。
    (正旦云)与那报登科记的二两银子者。
    (三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记的,与你二两银子,你去罢。
    (报登科云)多谢了三哥,我去也。
    (下)(大末扮官人哪马儿领祗从上,云)志气凌云彻碧霄,攀檐折桂显英豪。
    昨夜布衣犹在体,谁想念朝换紫袍!
    小官陈良资是也。
    自到帝都阙下,撺过文华手卷,日不移影,应对百篇,得了头名状元。
    借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来到门首也,左右接了马者!
    (见三末科,云)三兄弟,您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你报复母亲去。
    (三末云)大哥,你得了官也。
    我和你有个比喻:
    似那抢风扬谷,你这等秕者先行;
    瓶内酾茶,俺这浓者在后。
    (大末云)兄弟,你报复母亲去。
    (三末云)我报复去。
    (做见正旦科,云)母亲,贺万千之喜!
    大哥得了官也,见在门首哩。
    (正旦云)好、好、好,着孩儿过来。
    (三末云)理会的。
    大哥,母亲着你过去哩。
    (大末做见正旦拜科,云)母亲,您孩儿得了头名状元也。
    (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
    (大末做拜二末科,云)二兄弟,您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
    (二末拜科,云)哥哥喜得美除也。
    (大末做拜三不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
    你看他波,三兄弟,我得了官拜你,怎生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待回礼来,我的文章可高似你!
    (大末云)若不是母亲严教,您孩儿岂有今日也!
    (正旦唱)【油葫芦】俺孩儿一举登科赴选场。
    则是你那学艺广,把群儒一扫尽伏降。
    您端的似鲲鹏得志秋云长,您端的似鱼龙变化春雷响。
    (大末云)母亲,您孩儿受十年苦苦孜孜,博一任欢欢喜喜也。
    (正旦云)大哥,(唱)则是你才艺高,学艺广,可正是禹门三月桃花浪,俺孩儿他平夺得一个状元郎!
    (大末云)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也。
    (正旦唱)【天下乐】则他那马头前朱衣列两行,着人谈扬,在这满四方。
    可正是灵椿老尽丹桂芳,您可也不辱没你爷,您可也不辱没你娘。
    (正旦云)好儿也,(唱)你正是男儿当自强(正旦云)今年第二年也,该第二个孩儿上朝应举去。
    (三末云)住者,母亲,头一年让大哥去了,今年该您孩儿去也。
    (二末云)三兄弟,你让我去罢。
    (正旦云)三哥,让你二哥去,你那做官的日子有哩!
    (三末云)母亲,他文章不济,他《百家姓》也是我教与他的、我的文章高似他,我去罢!
    (二末云)三兄弟,我知道你的文章高,你在家中好生侍奉母亲。
    则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您孩儿上朝求官应举去也。
    (做拜正旦科)(正旦云)孩儿、你可着志者。
    (二末拜大末科,云)大哥家中侍奉母亲。
    (大末云)兄弟,你此一去必受皇家富贵也。
    (二末做拜三末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应举去也,家中好生侍奉母亲。
    (三末做不还礼科)(二末云)三兄弟,我拜你,你怎生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拜下去就折杀了你。
    (二末云)你看他波!
    则今日收拾了琴剑书箱,上朝进取功名那走一遭去。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下)(三末云)母亲,我让二哥去,你可欢喜了。
    (正旦云)三哥,你那里知道那!
    (唱)【醉扶归】则要你聚萤火,临书幌;
    积瑞雪,映寒窗。
    你昆仲谦和礼正当,伊是兄弟,他是兄长。
    不争着你个陈良佐先登了举场,着人道我将你个最小的儿偏向。
    (三末云)母亲说的是。
    (正旦云)三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云)理会的,看有甚么人来。
    (报登科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便是。
    如今有陈妈妈家陈二哥得了头名状元也,我直至他门上报登科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三末科,云)三哥支揖哩!
    (三末云)有甚么话说?
    (报登科云)有家里二哥得了头名状元也,小人特来报喜。
    (三末云)报登科的,俺二哥也得了官了?
    你认的是么?
    (报登科云)正是家里二哥。
    (三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二哥得了官也,有报登科的在于门首。
    (正旦云)是真个?
    与那报登科的二两银子。
    (三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的,与你二两银子,你可休嫌少;
    等我明日得了官,你就从贡院里鼓着掌,掴着手,叫到我家里来,说:
    陈家三哥得了官也,我赏你五十两银子。
    (报登科云)我知道。
    多谢了三哥,我回去也。
    (下)(二末扮官人摆头答珊马儿上,云)黄卷青灯一腐儒,九经三史腹中居。
    学而第一须当记,养子休教不看书。
    小官陈良臾是也。
    自到帝都阀下,撺过卷子,见了圣人,日不移影,应对百篇,圣人见喜,加小官头名状元。
    猪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可早来到门首也,左右接了马者。
    有三兄弟在于门首。
    (做见三本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官也。
    (三末云)二哥,你得了官也。
    我和你有个比喻:
    我似那又含在后,你这等笨鸟先飞。
    我和母亲说去。
    (做见正旦科,云)母亲,二哥真个得了官也,见在门首哩。
    (正旦云)着孩儿过来。
    (三末云)理会的。
    二哥,母亲怪你哩,(二末云)我得了官,母亲喜欢便是,可怎生倒怪我?
    (三末云)说你怎生也做了官来,着你过去哩。
    (二末做见正旦拜科,云)您孩儿多亏了母亲严教,今日得了头名状元也。
    (做拜科)(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
    (二末拜大末,云)大哥,你兄弟得了官也。
    (大末云)兄弟喜得美除。
    (二末做拜三末,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官也。
    (三末不还礼科)(二末云)三兄弟,我做了官拜你,你怎么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的文章高似你,怎么消受的我还礼!
    (正旦云)好儿也,不枉了。
    将酒来!
    孩儿也,你满饮一杯者。
    (二末云)您孩儿饮这一杯酒咱。
    (饮酒科了)(众街坊上,云)老汉是这陈婆婆街坊的便是。
    他两个孩儿都做了头名状元也,俺众街坊牵羊担酒,庆贺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不必报复,俺自过去。
    (众街坊做见正旦科,云)陈婆婆,俺众街坊没甚么,牵羊担酒,特来庆贺状元也。
    (正旦云)有劳众街坊每。
    (街坊云)不敢也。
    (正旦唱)【金盏儿】兀的不欢喜杀老尊堂,吵闹了众街坊。
    俺家里无三年,两个儿一齐的登了金榜。
    (街坊云)婆婆乃善门之家,以此出两个状元也。
    (正里唱)俺家里状元堂上一双双,一个学李太白高才调,一个似杜工部好文章;
    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
    (正旦云)大哥受了者,等三哥为了官呵,一总还街坊老的每礼也。
    (大末云)众街坊休怪,改日置酒还礼。
    (众街坊云)不敢,不敢,老婆婆恕罪,俺街坊每回去也。
    (下)(正旦云)兀的不欢喜杀老身也!
    (唱)【后庭花】今日个成就了俺儿一双,胜得了黄金千万两;
    且休说金玉重重贵,则愿的俺儿孙每个个强。
    您畅好是不寻常,您娘便非干偏向,人前面硬主张。
    您心中自忖量,亲兄弟别气象,则要您显志强。
    (二末云)您孩儿是白衣之人,谁想今日奋发也!
    (正旦唱)【柳叶儿】他终则是寒门卿相,正青春血气方刚,拥虹霓气吐三千丈。
    孩儿每休夸强,意休慌,他则是放着你那紫绶金章。
    (正旦云)孩儿,今年第三年也,可该作应举去哩。
    (三末云)着大哥走一遭。
    (大末云)俺两个都做了官也,你可走一遭去。
    (三末云)二哥走一遭。
    (二末云)我已是得了官也,你可走一遭也。
    (三末云)这么说,母亲走一遭。
    (正旦云)你看他波(三末云)都不去,我也不去。
    (大末云)可该你去了!
    (三末云)怎么直起动我去?
    小的每!
    将纸墨笔砚来,写一个帖儿,寄与那今场贡主,说:
    陈三哥家里忙,把那状元寄将家里来我做。
    (正旦云)孩儿也,可该你去也。
    (三末云)我去?
    也罢,也罢,我走一遭去。
    母亲,您孩儿应举去也。
    我有三桩儿气概的言语。
    (正旦云)可是那三桩儿?
    (三末云)是掌上观纹、怀中取物、碗里拿带靶儿的蒸饼。
    则今日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
    (做拜正旦科)(大末云)兄弟,你怎么不拜俺两个哥哥?
    (三末云)两个哥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
    (正旦云)孩儿也,则要你着志者。
    (三末云)母亲保重将息,您孩儿得了官便来。
    (正旦唱)【尾声】你频频的把旧书来温,款款将新诗讲,不要你夸谈主张。
    我说的言词有些老混忘。
    后园中花木芬芳,俺住兰堂,有魏紫姚黄。
    指着这一种名花做个比方:
    三哥不要你做第三名衬榜,休教我倚门儿专望。
    哎,儿也,则要俺那状元红开彻状元堂。
    (下)(大末云)兄弟,你才说三桩儿显证,怎么是怀中取物、掌中观纹、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我如今到那里,见了今场贡主,觑我这任官,如同怀中放着一件东西,舒下手去便取出来,则是个容易。
    (大末云)怎么是掌上观纹?
    (三末云)这掌上观纹,如同手掌里纹路儿,把手展开便见,觑那官则是个容易。
    (大末云)怎么是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觑我这任官,如同那碗里放着个带靶儿的蒸饼,我走将去拿起来,一口一了,则是个容易。
    大哥,你做了官盖多高的门楼?
    (大末云)丈二高。
    (三末云)忒低!
    我做了官盖三丈八寸高。
    (大末云)忒高了!
    (三末云)你不知,我若做了官,骑在马上,打着那伞,不下马就往家里去。
    你做了官要几个马台?
    (大末云)两个马台。
    (三末云)少!
    我做了官,安七十二个马台。
    (大末云)怎么要偌多?
    (三末云)但是送我来的人,到门首一个人占一个马台,一齐下马,可不好?
    你做了官戴甚么?
    (大末云)乌纱帽。
    (三末云)我做了官,戴一顶前漏尘羊肝漆一锭墨乌纱帽。
    你身穿甚么?
    (大末云)紫罗襕。
    (三末云)我得了官,穿一领通袖膝澜间色罩青暗花麻布上盖紫罗襕。
    你腰系甚么?
    (大末云)通犀带。
    (三末云)我做了官,系一条羊脂玉茅山石透金犀玛瑙嵌八宝荔枝金带。
    你脚下穿甚么?
    (大末云)干皂履。
    (三末云)我做了官,把我这靴则一丢,则一换。
    (大末云)换甚么?
    (三末云)我皮匠家换了头底来。
    (同下)第二折(正旦同大末、二末上,正旦云)老身陈婆婆的便是。
    今有大哥二哥都做了官也,则有三哥上朝求官应举去了,必然为官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为甚么儿孙每志气高?
    托赖着祖上阴功厚。
    一个曾前年登了虎榜,一个便去岁可兀的占了鳌头。
    俺家里富贵也双修,无福的难消受。
    俺可便钱财上不枉求,我觑着那珠翠金银,我可便浑如似参辰卯酉。
    【梁州】我爱的是那《孝经》、《论语》得这《孟子》,我喜的是那《毛诗》、《礼记》、《春秋》。
    后园中有地栽松竹,有书堂书舍,书院书楼。
    则愿的子孙荣旺,门户清幽。
    俺家里实丕丕祖上遗留,既为官将他这富贵休愁。
    您、您、您,则频频的休离了那黄卷青灯,是、是、是,你可便稳拍拍明放着金章和那紫绶。
    呀、呀、呀,你可便用心机得峥嵘,你可也渐渐的稳情取个肥马轻裘。
    古人是有以显父母,身荣后,入八位,不生受。
    想当日常何荐马周,博一个今古名留。
    (正旦云)大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大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记的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便是。
    有陈三哥得了头名状元,陈妈妈家报喜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有大哥在于门首。
    大哥支揖哩!
    (大末云)你是那里来的?
    (报登科云)有三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大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知道。
    母亲,三兄弟得了头名状元也。
    (正旦云)是谁说来?
    (大末云)有报登科的在于门首。
    (正旦云)着他过来。
    (大末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报登科见科,云)报的老母知道,有三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正旦云)孩儿,与那报登科的五两银子。
    (大末云)您孩儿知道。
    二兄弟,俺得了官时,则与了报登科记的二两银子;
    三兄弟做了官,与他五两银子。
    (二末云)大哥,母亲偏向三兄弟也!
    (大末云)报登科记的,与你五两银子。
    (报登科云)多谢了,小人回去也。
    (下)(王拱辰跚马儿领祗候上,云)龙楼凤阁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贵我荣君莫羡,十年前是一书生。
    小官王拱辰是也,乃西川绵州人氏。
    幼习儒业,颇看诗书。
    自到帝都阙下,撺过文章卷子,当殿对策,日不移影,应对百篇,文如锦绣,字扫龙蛇,一举状元及第。
    借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张千,摆开头答,慢慢的行。
    (正旦云)大哥、二哥,咱一同接孩儿去来。
    (唱)【红芍药】我这里笑吟吟行下看街楼,和我这儿女每可便相逐。
    我这里慢腾腾拦住紫骅骝,我将这玉勒来便忙揪。
    (王拱辰云)兀那婆婆儿靠后,休惊着小官马头!
    (大末云)三兄弟是好壮志也。
    (二末云)母亲认的是着?
    (正旦云)好儿也,不枉了!
    (唱)可正是男儿得志秋,他在那马儿上倒大来风流。
    (大末云)你看三兄弟,他见了母亲,可怎生不下马来?
    (二末云)大哥,敢不是三兄弟么?
    (正旦云)孩儿,你下马来波!
    (王拱辰云)这个婆婆儿好要便宜也!
    (正旦唱)我这里听言罢,教我紧低了头,唬的我魂魄可便悠悠。
    (王拱辰云)兀那婆婆儿,你休错认了小官也!
    (正旦唱)【菩萨梁州】则被这气堵住咽喉,眉头儿忔皱,身躯儿倒扭。
    好着我羞答答的不敢抬头,泪汪汪双目再凝眸,孜孜的觑了空低首。
    (正旦云)敢问那壁状元姓甚名谁?
    (王拱辰云)今春头名状元,我是王拱辰。
    (正旦唱)低低的问了牢缄口,闷无语,自僝僽。
    老身向官人行无去瞅,(正旦云)孩儿每,您说一声儿波,(唱)倒大来惭羞。
    (正旦做走科)(二末云)哥哥,看母亲。
    (正旦云)大哥,既是状元,请下马来。
    (大末云)理会的。
    状元请下马来,状元堂上饮了状元酒回去。
    (王拱辰下马科,云)左右,接了马者(祗候云)理会的。
    (大末云)适间老母冲撞着状元,是必休怪也。
    (王拱辰云)适间小官马头前冲撞着那壁状元的老母,是必宽恕咱。
    (大末云)状元有请!
    (王拱辰见正旦科,云)适间小官马头前冲撞着老母。
    是必恕罪也。
    (正旦云)恰才老身为何错认了那壁状元:老身家中有三个孩儿,都去应举去了;
    两个孩儿得了状元回来,则有三哥不曾回来。
    恰才是那报登科记的差报了也。
    那壁状元是必休怪咱。
    (王拱辰云)小官不敢。
    (二末做施礼科,云)适间老母冲撞,休怪。
    (王拱辰云)不敢。
    (正旦云)将酒来!
    (做把盏科)(正旦云)状元饮过这杯酒咱。
    (王拱辰饮酒科)(正旦云)大哥,你问状元有婚也无婚?
    (大末云)母亲,有婚呵是怎生?
    无婚呵是如何?
    (正里云)有婚呵,着状元在状元堂上吃了状元酒,挂了状元红回去;
    无婚呵,大哥将你妹子招状元为婿。
    未知你弟兄每意下如何?
    (大末云)谨遵母亲之言。
    (大末见王拱辰科,云)状元,恰才我母亲言语,问状元有婚也无婚?
    (王拱辰云)有婚是怎生?
    无婚可是如何?
    (大末云)若是有婚呵,吃了状元酒,挂了状元红,你便回去;
    若是无婚呵,小官有一舍妹,招那避状元为婿,意下如何?
    (王拱辰云)小官无婚,我愿随鞭镫。
    (大末云)一让一个肯。
    (正旦云)着状元换衣服去。
    (王拱辰云)理会的,小官换衣服去。
    (下)(正旦云)今年状元是王拱辰,知他俺那陈良佐在那里也?
    (大末云)今年头名状元是王拱辰,不知俺那三兄弟在那里也?
    (三末上,云)我劝这世上人,休把这口忒谝过了。
    我到的帝都阙下,今场贡主见了:
    陈三哥你来了,不必看你文章,起动写四个字,是'
    天下太平'

    我拿起笔来,写了个'
    天'
    字,写那'
    下'
    字我忘了一点,做了个拐字,无三拐,无两拐,则一拐就把我拐出来了,做了第三名探花郎,绿袍槐简,花插幞头。
    去时夸了大口,今日得了探花郎,我怎生家中见母亲和两个哥哥?
    则待我两个哥哥不在门前,我走进房里去,随他嚷闹去,我一世也不出来。
    可早来到门首也。
    (做看科,云)你看我那苦命么!
    肯分的大哥在门首。
    大哥,你兄弟来了也。
    (大末云)呀、呀、呀,兄弟来了,你得了甚么官?
    (三末云)我得了探花郎。
    (大末云)你原来得了个探花郎,我对母亲说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三兄弟得了个探花郎来了也。
    (正旦云)他不过来,敢教我接待他去那!
    (大末云)理会的。
    (见三末科,云)三兄弟,母亲的言语,说你不过去,待着母亲来接你那!
    (三末云)哥也,那得个母亲倒接儿子?
    我过去。
    娘打我时,两个哥哥功一劝。
    (大末云)兄弟,我知道也。
    (三末见正旦拜科,云)母亲,你孩儿得了官也,有一拜。
    (正旦云)兀那厮!
    你休拜,你得了甚么官?
    (三末云)得了探花郎。
    (正旦云)甚么官?
    (三末云)探花郎。
    (正旦云)则不你说,兀的又有人来说哩!
    (三末云)在那里?
    (正旦做打科,唱)【牧羊关】你刚好合着眼无人处串,谁着你腆着脸去街上走?
    气的我浑身上冷汗浇流!
    (正旦云)你将着的是甚么?
    (三末云)是槐木简。
    (正旦唱)我将这槐木简来掂拆,绿罗襕着手揪。
    问甚么红漆通鞓带,花插皂幞头!
    我使柱杖蒙头打,呸!
    我看你便羞也那是不害羞!
    (三末云)翰林都索入编修。
    (正旦云)噪声!
    (唱)【贺新郎】你道是翰林都索入编修,我情知你个探花郎的名声,(正旦云)你觑波,(唱)你怎知俺状元除授?
    弟兄里则为你年幼,你身上我偏心儿索是有,我几曾道是散袒悠悠?
    (正旦云)师父多教孩儿几遍。
    (唱)我去那师父行陪了些下情,则要你工课上念得滑熟;
    我甘不的这厮看文书一夜到三更后!
    (三末云)母亲,你打我,则是疼你那学课钱哩!
    (正旦唱)且休说你使了我学课钱,哎,贼也,你熬了多少家点灯油!
    (三末云)母亲,您孩儿虽然不得状元,亦不曾惹得街上人骂娘。
    (正旦云)怎么骂我?
    (三末云)俺大哥头一年做了官,摆着头答街上过来,老的每道:
    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家大的孩儿。
    嗨!
    鸦窝里出凤凰。
    (大末云)这个是好言语。
    (三末云)甚么好言语?
    娘倒是黑老鸦,你到是凤凰!
    第二年二哥也做了官,又骂的娘不好;
    摆着头答,街上人道:
    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第二个孩儿。

    嗨、嗨、嗨,粪堆上长出灵芝草。
    (二末云)这个是好言语。
    (三末云)噤声!
    娘倒是粪堆,你倒是灵芝草!
    您孩儿虽然做了探花郎,不曾连累着娘。
    我打街上过来,老的每道:
    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的第三个孩儿。
    众人道:
    嗨、嗨、嗨,好爷好娘养下这个傻弟子孩儿。
    (正旦做唤棒子科,云)将棒子来!
    (唱)【絮虾蟆】我可也不和你强枉料口,我年纪大也惭羞。
    打这厮父母教训不瞅,做的个苗而不秀、则好深村放牛,伴着庄家学究。
    记的那个日头,状元一身承受;
    去时说了大口,临行相别时候,说的来花甜蜜就。
    无语低头,嘴卢都的恰便似跌了弹的斑鸠。
    (三末云)母亲,一品至九品,都是国家臣子。
    (正旦云)噤声!
    (唱)休那里一口里巧舌头,便有那一千笔画不成描不就。
    我和你难相见,枉厮守。
    休、休!
    快离了我眼底,休在我这边头!
    (正旦云)从今以后,将陈良佐两口赶出门去,再也休上我门来!
    (大末做跪科,云)母亲,看你孩儿的面皮,留下三兄弟两口儿在家,可也好也!
    (正旦唱)【尾声】大哥哥,枉可惜了你喷珠噀玉谈天口。
    (二末做跪科,云)母亲,看你孩儿的面皮,留下三兄弟两口儿在家住,可也好也!
    (正旦唱)二哥哥,枉展污了你折桂攀蟾的钓鳌手。
    大哥哥枉受,二哥哥且落后。
    陈良佐自今后,你行处行,走处走;
    千自在,百自由,我和你个探花郎不记甚冤仇。
    (三末云)母亲吃一钟喜酒。
    (正旦云)抬了者!
    (唱)我可也消不的状元这个及第酒!
    (下)(大末云)看母亲,看母亲!
    呸!
    三兄弟你羞么?
    你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则得个探花郎,甚是惶恐。
    你不说掌上观纹?
    (三末云)手上生疮不见了。
    (大末云)怀中取物?
    (三末云)衣服破把来掉了。
    (大末云)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不知那个馋弟子孩儿,偷了我的吃了。
    (大末云)你既为孔子门徒,何出此言?
    俺家素非白屋,祖代簪缨,乃陈平之后;
    你今日得了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为人者要齐家治国,修身正心;
    人心不正,做事不能成矣。
    人以德行为先:
    德者,本也;
    才者,末也;
    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
    你这等人,和你说出甚么来!
    我和你同胞共乳一爷娘,幼小攻书在学堂。
    受尽寒窗十载苦,龙门一跳见君王。
    你去时人前夸大口,还家只得探花郎。
    凤凰飞在梧桐树,呸!
    自有傍人话短长。
    (下)(三末云)大哥数落了我这一会。
    (二末云)呸!
    三兄弟你羞么?
    (三末云)哥也,怎的?
    (二末云)你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得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俺家素非白屋,累代簪缨,汉陈平之玄孙,祖宗拜秦国公之职;
    为子者,当以腰金衣紫。
    俺二人皆第状元,惟你不第者,何也?
    为子才轻德薄也。
    我和你说出甚么来!
    未应举志气凌云,但开口傍若无人。
    卖弄你诗才过李白杜甫,舌辩似张仪苏秦。
    大哥如泥中草芥,二兄长似陌上轻尘。
    孔子居于乡堂,见长幼礼法恂恂。
    可不道状元郎怀中取物,觑富贵掌上观纹?
    发言时舒眉展眼,你今日薄落了缩项潜身。
    俺状元郎夸谈宗祖,呸!
    谁似你个探花郎,羞答答的辱没家门!
    (下)(王拱辰上,云)呸!
    你羞么?
    (三末云)你是谁?
    (王拱辰云)我是门下娇客,妹婿王拱辰,今春头名状元。
    (三末云)你是王拱辰,我把你个馋弟子孩儿!
    这带靶儿的蒸饼你吃了我的!
    (王拱辰云)适间小官听的大舅二舅所言,说三舅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得了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为人者可以治国齐家,修身正心;
    人心不正,作事不能成矣。
    《中庸》有言: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乎节者,谓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论语》云:
    君子不重则不威。
    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
    俗言有几句比并,尊舅岂不闻:
    草虫食草,岂知重味之甘?
    蚯蚓啼洼,不解汪洋之海。
    瓮生蠓蚁,岂知化外清风?
    萤火虽明,不解蟾光之照。
    树高而曲,不如短而直;
    水深而浊,不如浅而清。
    蜂蛛有丝,损人利己;
    蚕腹有丝,裕民润国。
    但凡为人三思,然后再思可矣。
    你空长堂堂七尺躯,胸中志气半星无。
    绿袍槐简归故里,呸!
    枉做男儿大丈夫!
    (下)(祗候云)呸!
    (三末打科,云)你也待怎的?
    (同下)第三折(正旦同大末、二末、王拱辰领杂当上)(正旦云)老身陈婆婆是也。
    今日是老身生辰贱降的日子,孩儿每也!
    (大末云)有。
    (正旦云)状元堂上安排下筵席者。
    若有陈良佐两口儿来时,休着他过来。
    将酒来!
    (大末云)理会的。
    (正旦唱)【中吕】【粉蝶儿】人都说孟母三移,今日个陈婆婆更增十倍,教儿孙读孔圣文籍。
    他将那《孝经》来读,《论》、《孟》讲,后习《诗》、《书》、《礼记》。
    幼小温习,一个个孝当竭力。
    【醉春风】一个那陈良臾,他可便占了鳌头,则俺这陈良资夺了第一;
    新招来的女婿,他又是状元郎,俺一家儿倒大来喜、喜!
    则要你郎舅每峥嵘,弟兄每荣显,托赖着祖宗福力。
    (二末执壶科)(大末递酒科,云)母亲满饮一杯!
    (正旦做饮酒科,云)俺慢慢的饮酒,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同旦儿上)(三末云)今日是母亲生日,我无甚么礼物,和媳妇儿拜母亲两拜,也是我孝顺的心肠。
    可早来到门首也。
    大哥,和母亲说一声,道我在这门首哩。
    (大末云)兄弟,你则在门首,我报复母亲去。
    (大末做见正旦科,云)母亲,有三兄弟两口儿在于门首。
    (正旦云)休着那厮过来!
    (大末同二末、王拱辰告科)(大末云)母亲,看您孩儿面皮,着三兄弟两口儿过来,与母亲递一杯酒,也是他为子之道也。
    (正旦云)看着您众人的面皮,着那厮过来。
    休闲着他,着他烧火剥葱,都是他。
    依的,便教他过来;
    依不的,便着他回去。
    (大末云)理会的。
    三兄弟,母亲的言语:
    着你过去烧火剥葱,扫田刮地,抬桌搬汤。
    你依的,便过去;
    你依不的,休着过去哩!
    (三末云)母亲怕闲了我。
    (三末同三旦做见科)(三末云)母亲,您孩儿和媳妇没有手帕,拜母亲几拜。
    (正旦云)兀那厮!
    你休拜,谁教你与我做生日来?
    (三末云)我来拜母亲几拜,也是为子之孝道也。
    (正旦云)兀那厮!
    你见么?
    (三末云)您孩儿见甚么那?
    (正旦唱)【红绣鞋】俺这里都是些紫绶金章官位,那里发付你个绿袍槐简的钟馗?
    哎!
    你一个探花郎,又比俺这状元低;
    俺这里笑吟吟的行酒令,稳拍拍的做着筵席,(云)你说波。
    (唱)可不道那埚儿发付你?
    (云)大哥,咱行一个酒令,一人要四句气概的诗,押着那状元郎三个字;
    有那状元郎的便饮酒,无那状元郎的罚凉水。
    教那厮把盏!
    先从大哥来把了盏,便问道:
    吃酒的是谁?
    把盏的是谁?
    各自称呼着那官位者。
    吃了酒,着那厮拜!
    先从大哥来。
    (三末云)我理会的。
    (做递酒科,云)先从母亲来。
    (正旦云)先从大哥来。
    (三末递酒与大末科)(大末云)母亲,你孩儿吟诗也。
    诗曰:
    当今天子重贤良,四海无事罢刀枪。
    紫袍象简朝金阙,圣人敕赐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白马红缨麾盖下,紫袍金带气昂昂。
    月中失却攀蟾手,高枝留与状元郎。
    (大末做吃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大末云)是状元郎。
    我问你:
    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把盏的我是杨六郎。
    (三末做拜科)(做递酒与二末科)(二末云)母亲,您孩儿吟诗也。
    诗曰:
    一天星斗焕文章,战退群儒独占场。
    龙虎榜上标名姓,头名显我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时乖运蹇赴科场,命福高低不可量。
    八韵赋成及第本,今春必夺状元郎、(二末做吃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二末云)是状元郎。
    我问你,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我是酥麻糖。
    (做拜科)(递酒与王洪辰科)(王拱辰云)母亲、大舅、二舅,我吟诗也。
    诗曰:
    淋漓御酒污罗裳,宴罢琼林出未央。
    醉里忽闻人语闹,马头高喝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笔头刷刷三千字,胸次盘盘七步章。
    休笑绿袍官职小,才高压尽状元郎。
    (王拱辰饮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王洪辰云)是状元郎。
    那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把盏的是耍三郎。
    (做拜科)(与三旦递酒科)(三旦云)母亲,您媳妇吟诗也。
    诗曰:
    佳人贞烈守闺房,则为男儿不气长。
    国家若是开女选,今春必夺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磨穿铁砚汝非强,只可描鸾守绣房。
    燕鹊岂知雕鄂志,红裙休矢状元郎!
    (旦儿饮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旦儿云)我是状元郎。
    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把盏的是你的郎。
    (与正旦递酒科)(正旦云)这厮他到阙不沾新雨露,还家犹带旧风霜。
    绿抱槐简消不得,对人犹说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拜别请亲赴选场,绿袍羞见老尊堂。
    擎台执盏厅前跪,则这红尘埋没了状元郎。
    (正旦云)诗曰:
    黄金不惜焕文章,教子须教入庙堂。
    自古?
    陀弈严啾龋フ庾丛尚菪Π程交ɡ桑。
    ㄈ┰疲┳≌撸∧庑┞砼=篑辗嗤燎剑艺夂K绾巫哦妨浚∧阏饴┩愣继蚝纹蚕伦丛桑堪铡铡眨盖撞槐厝饲靶呶摇D⒍ヌ炝⒌兀叱荽ⅲ郯裁迹任凶哟笳煞颍坏梦伲拍盖赘绺缧呷瑁≡蚪袢蘸萌粘剑潜鹆四盖祝偃ド铣蠊儆偃ァN胰舨坏霉伲胰ツ巧钌较鞣⑽啦患盖字妫晃胰粑伲辉谒酥隆D憧次掖蛞宦衷砀欠赏飞希诹叫兄煲铝新砬埃患讶伺醣郏呈壳姹蕖N移锢癫渴汤勺侣恚韬擦衷貉康敝比耍晃掖钟疲髁叫涮煜悖勘摁寥叽悍纾坌淙前胩肚锼涣浇质伺辈较屏保芯用窬〗怨笆郑宦砬案吆茸丛矗锵憬窒糖站础4蟾绽匆蝗蔗酷桑抑弊疟ù鹆耸晷量唷K地5淖錾酰≌庖蝗ィ硪惶砻趴咀判刂泄谑啦拧P莸拦鹬δ雅收郏盖追判模翊汉驮卤Ы础#ㄏ拢ù竽┰疲┠盖祝值苷庖蝗ィ厝晃僖病#ㄕ┰疲┖⒍チ艘病#ǔ?
    【醉高歌】我可也不和你畅叫扬疾,谁共你磕牙料嘴!
    我则是倚门儿专等报登科记,知他俺那状元郎在那云里也那是雾里?
    (报登科记的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
    有陈婆婆第三个孩儿,得了今春头名状元,我报登科记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做见大末科,云)大官人,三官人得了今春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大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见科,云)母亲,三兄弟得了今春头名状元也,有报登科记的在门前。
    (正旦云)与他十两银子。
    (大末云)理会的。
    与你十两银子。
    (报登科云)谢了官人!
    小人回去也。
    (下)(三末跚马儿领祗候上)(祗候云)小心下路。
    (三末云)要做状元有甚么难处!
    下头穿了衣服,便是状元。
    今日得了头名状元,摆开头答,慢慢的行。
    (正旦云)大哥、二哥、女婿,咱都去接待孩儿去来。
    (大末云)俺跟着母亲接兄弟去来。
    (正旦唱)【普天乐】圪蹬蹬的马儿骑,急飐飐的三檐伞低;
    我这里忙呼左右:
    疾快收拾!
    (三末云)祗候人,接了马者!
    (祗候云)牢坠镫。
    (三末云)母亲来了也!
    (正旦唱)他见我便慌下马。
    (三末云)祗候人摆开者!
    (三末做躬身立住科)(正旦唱)他那里躬身立。
    (三末云)母亲,您孩儿得了官也,就这里拜母亲几拜。
    (做拜科)(正旦唱)我见他展脚舒腰忙施礼。
    (做哭科,唱)险些儿俺子母每分离!
    (三末云)若不是母亲严教,岂得今日为官?
    (正旦云)你为官呵,(唱)你孝顺似那王祥卧冰,你恰似伯俞泣仗。
    哎,儿也,你胜强如兀那老莱子哎斑衣。
    (三末做过来科,云)大哥、二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
    母亲,您孩儿往西产绵州过,那里父老送与我一段孩儿锦,将来与母亲做衣服穿。
    (正旦云)大哥,将的去估价行里,看值多少钱钞?
    (大末云)估价值多少?
    母亲,价值千贯。
    (正旦云)辱子!
    未曾为官,可早先受民财,躺着,须当痛决!
    (大末云)兄弟。
    为你受了孩儿锦,母亲着你躺着,要打你哩!
    (三末云)母亲要打我,番番不曾静扮。
    (正旦做打科)(大末云)母亲打的金鱼坠地也!
    (杂当做打报科,云)有寇莱公大人有请。
    (正旦云)不妨事,我见大人,自有说的话。
    (大末云)下次小的每,与我备马者!
    (正旦云)孩儿休备马,辆起兜轿,着四个孩儿抬着老身,我亲见大人去来。
    (唱)【啄木鱼煞】咱人这青春有限不再来,金榜无名誓不归,得志也休把升迁看的容易。
    古人诗内,则你那文高休笑状元低。
    (同众下)第四折(外扮寇莱公领从人上)(寇莱公云)三千礼乐唐虞治,万卷诗书孔孟传。
    老夫寇莱公是也。
    奉圣人的命,开放举场。
    今有头名状元是陈良佐,问其缘故,乃汉陈平之后。
    他父曾为前朝相国,早年弃世。
    有母亲冯氏大贤,治家有法,教子有方。
    因陈良佐受西川孩儿锦一事,他母亲打的他金鱼坠地。
    圣人已知,着我加官赐赏。
    审问详细,着人请贤母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大末、二末、三末、王拱辰抬正旦上)(三末云)有香钱布施些儿!
    (正旦云)俺见大人去来。
    (唱)【双调】【新水令】虽不曾坐香车乘宝马袅丝鞭,我在这轿儿上倒大来稳便。
    前后何曾侧,左右不曾偏。
    显得您等辈齐肩,将名姓注翰林院。
    (云)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陈婆婆同四个状元来了也。
    (从人报科,云)有陈婆婆同四个状元来了也。
    (寇莱公云)道有请。
    (从人云)有请!
    (正旦做见官人科)(寇莱公云)贤母,老夫奉圣人的命,为您一家儿母贤子孝,训子有纲纪之威权,居家有冰霜之直政,着老夫审问其详。
    谁想贤母着四个状元抬着兜轿,敢于理不可么?
    (正旦云)大人可怜见!
    休说四个孩儿抬着老身;
    我昔日曾闻荷担僧,一头担母一头经,经向前来背却母,母向前来背却经,不免把担横担定;
    感得园林两处分,后来证果为罗汉,尚兀自报答不的爷娘养育恩。
    (唱)【水仙子】学的他那有仁有义孝连天,使了我那无岸无边学课钱;
    甘心儿抬的我亲朝见,尚兀自我身躯儿有些困倦。
    把不住眼晕头旋,不觉的抬着兜轿,虽不曾跨着骏马宛,尚兀自报答不的我哺乳三年!
    (寇莱公云)贤母为陈良佐升迁官位,贪图财利,接受蜀锦,有犯王条,则合着有司定罪,你怎生自己责罚,打的金鱼坠地那?
    (正里云)大人不知,此于未曾治国,先受民财,辱没先祖,依法教训咱!
    (唱)【沽美酒】着他每按月家请着俸钱,谁着他无明夜攒家缘?
    俺家里祖上为官累受宣,我则怕枉教人作念,俺一家儿得安然。
    (寇莱公云)贤母,三状元受财一事,未审其详也。
    (正旦唱)【太平令】他将那孩儿锦亲身托献,这的是苦百姓赤手空拳。
    我依家法亲责当面,我着他免受那官司刑宪。
    与了俺俸钱骤迁,圣恩可便可怜,博一个万万古名扬谈羡。
    (寇莱公云)老夫尽知也。
    您一家儿望阙跪者,听我加官赐赏!
    我亲奉着当今圣旨,便天下采访贤士。
    只因你母贤子孝,着老夫名传宣赐:
    陈婆婆贤德夫人,陈良资翰林承旨。
    陈良叟国子祭酒,陈良佐太常博士。
    王拱辰博学广文,加你为参知政事。
    一个个列鼎重裀,一个个腰金衣紫。
    今日个待漏院赐赏封官,庆贺这状元堂陈母教子。
    题目待漏院招贤纳士正名状元堂陈母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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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易失,时难得。
    赖此身健在,寸阴须惜。
    生死百年朝有暮,盛衰一理今犹昔。
    问人间、谁是鲁阳戈,杯中物。
    丑,幸乞一笑,鲜于枢顿首。
  • 《河间府》
    陈孚陈孚〔元代〕
    北风河间道,沙飞云浩浩。
    上有衔芦不鸣之寒雁,下有陨霜半死之秋草。
    城外平波青黛光,大鱼跳波一尺长。
    牧童吹笛枫叶里,疲牛倦马眠夕阳。
    有禽大如鹤,红喙摇绿烟。
    路人指我语,似是信天缘。
    我生功名付樽酒,衣如枯荷马如狗。
    为问天缘可信否?
    旗亭击剑寒蛟吼。
  • 《与故人序别》
    叶颙叶颙〔元代〕
    六尺形躯消瘦,十年故旧西东。
    试问市桥官柳,近来几度春风?
  • 《送陈同知》
    戴良戴良〔元代〕
    楚客事晋君,已皆荣厚禄。
    身章袭犀象,鼎食饫粱肉。
    荀范作姻娅,赵魏与追逐。
    旦分驰道出,夜旁天居宿。
    故悲绝宗党,新敬起宾仆。
    东洲有儒生,官路独迷躅。
    青年结主知,穷老佐州牧。
    今为千里行,犹未分符竹。
  • 《无调名·赠风翔酒郎中》
    马钰马钰〔元代〕
    杜康造底。
    昔日文君,当垆沽底。
    蓦想古业毕卓,亲曾偷底。
    是刘伶,十分偏爱底。
    帝前李白曾吐底。
    栾巴马起慈,救火遥*底。
    司马相公,常常专专诫底。
    又争知,是郎中贵姓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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