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房次韵马道士虚中
楔子(冲末扮刘天祥、搽旦杨氏、正末刘天瑞、二旦张氏、俫儿同上)(刘天祥诗云)白云朝朝走,青山日日闲。
自家无运智,只道作家难。
自家汴梁西关外人氏,姓刘名天祥。
大嫂杨氏,兄弟是刘天瑞,二嫂张氏,我根前无甚儿女,止天瑞兄弟有小孩儿,年三岁也,唤做安住。
我那先娶的婆婆可亡化了?
这婆婆是我后娶的。
他根前带过一个女孩儿来,唤做丑哥。
我这兄弟和李社长交厚,曾指腹为婚。
李社长根前得了个女孩儿,唤做定奴,也三岁了,他两个可是两亲家。
如今为这六料不收,上司言语,着俺分房减口。
足弟,你守着祖业,俺两口儿到他邦外府赶熟去来。
(搽旦云)俺两个年纪高大,去不的了。
(正末云)哥哥知嫂嫂守着祖业,我和二嫂引着安住孩儿。
趁熟走一遭去。
(刘天祥云)这等,你与我请将李社长来者。
(正未云)我便请去。
(做请科,云)李亲家在家么?
(社长上,云)谁唤门哩?
我开开这门。
原来是刘亲家,有甚么话说?
(正末云)俺哥哥有请。
(见科)(社长云)亲家,你来唤我,莫不为分房减口之事么?
(刘天祥云)正是。
只因年岁饥歉,难以度日,如今俺兄弟家三儿。
待趁熟去也。
我昨日做下两纸合同文书,应有的庄田物件房廊屋舍,都在这文书上,不曾分另。
兄弟三二年来家便罢,若兄弟十年五年来时,这文书便是大见证。
特请亲家到来,做个见人也,与我画个字儿。
(社长云)当得,当得。
(刘天祥念科,云)东京西关义定坊住人刘天祥,弟刘天瑞,幼侄安住,则为六科不收,奉上司文书,分房减口,各处趁熟。
有弟刘天瑞,自愿将妻带子,他乡趁熟。
一应家私田产,不曾分另。
令立合同文书二纸,各收一纸为照。
立文书人刘天祥同亲弟刘天瑞,见人李社长。
(社长云)写的是。
等我画个字,你两个各自收执者(画字科)(正末云)既有了合同文书,则今日好日辰,辞别了哥哥、嫂嫂,引着孩儿,便索长行。
亲家,我此一去,只等年成熟时便回家来,你是必留这门亲事,等我回时,成就此事。
(刘大祥云)兄弟你出路去,比不的在家,须小心着意者。
有便频频的稍个书信回来,也免的我忧念,(正末云)哥哥放心,您兄弟去了也。
(唱)【仙吕】【赏花时】两纸合同各自收。
一日分离无限忧。
辞故里,往他州。
只为这田苗不救,可兀的心去意难留。
(正末、二旦、俫儿同下)(刘天祥云)亲家,俺兄弟去了也。
有劳尊重,只是家贫不能款待。
惶恐,惶恐!
(社长云)这也不消,在下就告回了。
正是: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同下)第一折(外扮张秉彝同旦儿郭氏上)(张秉彝云)自家潞州高平县下马村人氏,姓张名秉彝,浑家郭氏,嫡亲两口儿家属,寸男尺女皆无,颇有些田地庄宅。
因为东京六料不收,分房减口。
近日有一人唤做刘天瑞,引着他浑家也是张氏,有个孩儿唤做安住,今年三岁,生的眉清目秀,是好一个孩儿也。
我因见刘天瑞是个读书的人,收留他在我店房中安下。
也是他的造化低,谁想两口儿染成疾病,一卧不起,小二哥说他好生病重。
大嫂,咱那里不是积福处,你的旧衣服将着两件,我的旧衣服也将着两件。
咱望他两口儿去来。
(同下)(店小二上,云)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这是张秉彝家店房,近新来有三口儿趁熟的,到这店中安下,不想他两口儿患病,一日重似一日。
人说我穷,他两个还比我穷。
莫说道他两口儿迎医服药,连衣服也没的半片,饭食也没的半碗,怎么将养得这病好。
我如今不免扶持出来,看看他气色。
嗨!
也可怜,多分要呜呼了也。
(正末同二旦、俫儿上,云)自家刘天瑞。
自从离了哥哥、嫂嫂,到这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员外店中安下。
多蒙这员外十分美意,并不曾将俺做那外人看待。
争奈自家命薄,染了这场疾病,一卧不起。
二嫂怎生是好也!
(二旦云)眼见的俺两口儿这病,觑天远,入地近,无那活的人也!
(正末唱)【仙吕】【点绛唇】拙妇熬煎,主家方便,相留恋。
直着俺住到来年,谁想天不从人愿。
【混江龙】俺则为人离乡贱,强经营生出这病根源。
拙妇人女工勤谨,小生呵农业当先。
拙妇人趁着灯火邻家宵绩纺,小生呵冒着风霜大气晓耕田。
甘受些饥寒苦楚,怎当的进退顿时迍邅。
现如今山妻染病,更被他幼子牵缠。
回望着家乡路远,知他是兄嫂高年。
好教我眼巴巴没乱杀难相见,枉了也离乡背井,落的个赤手空拳。
(二旦与正末文书科,云)二哥,我这穷命,只在早晚了也。
你收拾这文书,保重将息者。
(二旦做死状科)(张秉彝上,云)可早来到店中也。
君子,你那病体如何?
(见正末科,云)呀!
原来你浑家亡了也。
你如今也有些钱钞。
发送你的浑家么?
(正末唱)【油葫芦】量小生有甚人情有甚钱,苦痛也波天。
则为那家私生受了二十年,要领旧席铺停柩无一片,要领好衣服妆裹无一件。
(张秉彝云)君子,你不须烦恼。
我这里都已备下了也。
(正末唱)谢员外厮济惠,谢员外肯见怜。
(带云)小生若不得员外呵。
(唱)则俺这人离财散央亲眷,兀良谁赍发与我一根椽。
(做悲科)(唱)【天下乐】妻也,知他是你命难逃我命蹇,我想从也波前,也是宿世缘,将重孝不披轻孝来穿。
想着你恩共情,想着你贞共贤,我甘心儿与你驾灵车,哭少年。
(张秉彝云)小二哥,着人来抬的二嫂出城外,拣个高原去处,好好的埋葬了者。
(抬下)(正未云)员外,我也送他一送。
(张秉彝云)你是个病人,那里送的?
便不送也罢。
(正末做悲科)(云)妻也,我为着你呵。
(唱)【那吒令】念不出,消灾的善言;
烈不得,买路的纸钱;
(张秉彝云)我代你送出去。
(正末云)怎敢劳动员外。
(唱)我可也放不下,殃人的业冤。
一片心迷留没乱焦,两条腿滴羞笃速战,恰便似热地上蚰蜒。
(做走科)(唱)【鹊踏枝】我甫抬身到灵柩边,待亲送出郊原,不觉的肉颤身摇,眼晕头旋。
挪一步早前合后偃,(正末做倒科)(唱)哎哟!
叫一声覆地翻天。
(云)员外,小生有句话敢说么?
(张秉彝做扶科,云)你有甚么话?
你说。
(正末云)小生东京义定坊居住,哥哥刘天祥,小生刘天瑞。
因为六料不收,奉上司的明文,着分房减口。
哥哥守着祖业,小生三口儿在此趁熟。
当那一日,立了两纸合同文书,哥哥收一纸,小生收一纸,怕有些好歹,以此为证。
只望员外广修阴德,怎生将刘安住孩儿,抬举成人长大。
把这纸合同文书,分付与他,将的俺两把儿骨殖,埋入祖坟。
小生来生来世,情愿做驴做马,报答员外。
是必休迷失了孩儿的本姓也。
(唱)【柳叶儿】则被那官司逼遣,他道是没收成千里无烟,着俺分房减口为供膳。
因此上携宅眷,撇家缘,图一个苟活偷全。
(张秉彝云)元来你的家缘家计,都在这一纸合同文字上哩。
(正末唱)【青哥儿】虽则是一张儿合同、合同文券,上写着一家儿庄田宅院,这便我久后归宗的证明显。
趁如今未丧黄泉,叮咛你大德高贤。
等孩儿长大时年,交付他收执依然。
遮莫杀颠沛流连,休迷失水木根源。
这便是你张员外种下的福无边,天须见。
(张秉彝云)我知道了。
等你孩儿长大成人,交付与他,回还你祖家去也。
(正末云)员外,俺那孩儿呵。
(唱)【寄生草】他目下交三岁,你若抬举他更数年。
常则是公心教训诚心劝,教的他为人谨慎于人善,不许他初年随顺中年变。
俺便死也难忘你这天高地厚情,员外你则可怜见,小冤家少母无爹面。
(张秉彝云)君子,你自挣。
这都在我身上,决不负你所托也。
(正末云)员外,我这一会儿不好了,扶我外间里去罢。
(做扶科)(正末唱)【赚煞尾】不争我病势正昏沉,更那堪苦事难支遣,忙赶上头里的丧车不远,眼见得客死他乡有谁祭奠?
(带云)儿也,你若得长大成人呵。
(唱)你是必休别了父母遗言:
将骨殖到梁园,就着俺那祖父的坟前,古树林峰好墓田。
员外,则你便是我三代祖先,我又无甚六神亲眷。
可怜见俺两房头这几口儿,都不得个好团圆。
(下)(张秉彝云)好可怜也!
他家三口儿来到我这里,老两口儿都死了,则留下这个小的,刚交三岁。
他又无甚亲眷,就留在我家中,抬举的他成人长大,着他回去本乡,认了伯父、伯娘,着他一家儿团圆,也见的我久要不忘之意。
(诗云)两口儿身亡实可怜,留下孩儿尚幼年。
待他长大成人后,须教骨肉再团圆。
(下)第二折(张秉彝同旦儿上,云)自从刘天瑞两口儿身亡之后,又早过了十五年光景,安住孩儿长成十八岁了也。
人都唤做张安住,他却那里知道原不是我的孩儿。
我自小教他读书,他如今教着几个村童。
时遇清明节届,我到这坟上烈纸,就今日和孩儿说这个缘故。
想他父亲遗言,休迷失了孩儿本姓。
可早来到坟上也,怎生不见我孩儿来?
(正末扮安住上,云)自家张安住,开着个学堂,教几个蒙童过日。
今日清明节届,父亲、母亲先往坟上去了,我须走一遭去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我将着这一所草堂开,聚几个蒙童训,常则是对青灯黄卷埋身。
苦了我也十年窗下无人问,何日得功名进?
【滚绣球】我可也为甚的甘受贫,不厌勤,抵多少策顽磨钝,也只为不如人学做儒人。
指望待跃锦鳞,过禹门,才是俺男儿发愤,终有日际会风云。
不枉了严亲教训能酬志,须信道古圣文章可立身,改换家门。
(见科)(张秉彝云)孩儿。
等不的你来,俺和母亲先祭拜了也。
你如今从头的拜祖先咱。
(正末拜科)(张秉彝云)有坟茔外边那个坟儿,孩儿你也拜他一拜。
(正末拜科,云)父亲,墙外边那个坟儿,常年家着您孩儿拜他,可是俺家甚么亲眷?
父亲可说与孩儿知道。
(张秉彝云)孩儿也,我说与你呵,你休烦恼。
你不姓张,本姓刘。
你是东京西关义定坊人氏,你伯父是刘天祥,你父亲是刘天瑞。
因为你那里六料不收,分房减口,你父亲带你到这里趁熟。
不想你父母双亡,埋葬于此。
你父亲临终遗留与我一纸合同文书,应有家私田产,都在这文书上。
我抬举你十五年了,孩儿也,俺虽无三年养育之苦,却也有十五年抬举之恩。
你则休生忘了俺两口儿也。
(诗云)我不说之时恩不断,说罢之时断了恩。
俺有朝一日身亡后,谁是我的拖麻拽布人?
(正末云)这等,兀的不痛杀我也!
(做气倒科)(张秉彝扶科,云)安住孩儿苏醒者。
(正末唱)【倘秀才】俺父亲口快心直怎隐?
您孩儿鼻痛心酸怎忍?
想着那冻饿死的爷娘,兀的不痛杀人!
别了兄嫂,离了家门,养下这个毒害的子孙。
(正末对墓哭科)(唱)【呆骨朵】想着俺人亡家破,留下这个儿生忿,我直啼哭的地惨天昏。
不争将先父母思量,又怕俺这老爷娘议论。
则道把十月怀耽想,可将这数载情肠尽。
(张秉彝做叹科,云)嗨!
他亲的则是亲。
(正末唱)他道亲的则是亲,我怎肯知恩不报恩?
(云)父亲、母亲,您孩儿则今日就请起这两把骨殖,回家乡去。
见了伯父、伯娘,将骨殖埋入祖坟,您孩儿得来侍奉。
未知父亲意下如何?
(张秉彝悲科,云)孩儿,则今日可便埋葬你父母去罢。
(正末唱)【倘秀才】待奉着俺先人的教训,怎敢道别了家尊的义分,您孩儿两下里爷娘一样的亲。
怎敢道分真假,辩清浑,天地也就着俺亡家丧身。
【滚绣球】想当日盘缠无一文,遗留托二亲,痛杀我也命绝禄尽,谢父亲,将您孩儿抬举成人。
离了这潞州下马村,早来到东京义定门,将俺这骨殖埋殡,认了伯父伯娘呵,您孩儿便索抽身。
先安定了俺这十五年无主亡魂魄,回来报答你一双的高年养育恩,怎避的艰辛。
(张秉彝云)孩儿也,你去则去,可休不回来。
可怜见俺老两口儿,无儿无女,思想杀您也。
这的是合同文书,孩儿,你收执了者。
(正末做收执、拜别科)(张秉彝云)孩儿,你是必早些儿回来。
(词云)怎不教我悲啼痛苦,想起来似刀剜肺腑。
你若葬了生身爷娘,是必休忘了你养身的父母。
(下)(正末唱)【倘秀才】远远望高山隐隐,近近听黄河滚滚,我则见段段田灯接远村。
到祖宅,造亲坟,尽了我这点儿孝顺。
(云)哎!
似这等走,几时得到!
你也行动些个。
(唱)【滚绣球】这般担呵我生怕背了母亲,这般提呵又则怕背了父亲,好着俺孝心难尽,做不得郭巨、田真。
兀的不厌掉魂,唬煞人,原来是至诚的天顺,可又早动鬼惊神。
曾闻的古来孝子担继母,感得闷林两处分,俺今日也脚底生云。
(云)则今日便索回俺那家乡去也。
(唱)【煞尾】披星带月心肠紧,过水登山脚步勤。
意急不将昼夜分,心愁岂觉途路稳。
痛泪零零雨洒尘,怨气腾腾风送云。
客舍青青柳色新,千里关山劳梦魄。
归到梁园认老亲,恁时节才把我这十五载流离证了本。
(下)第三折(搽旦上,云)妾身刘天祥的浑家。
自从分房减口,二哥、二嫂、安住,他三口儿去了,可早十五年光景也。
我这家私,火焰也似长将起来,开着个解典铺。
我带过来的女孩儿,如今招了个女婿。
我则怕安住来认,若是他来呵,这家私都是他的,我那女婿只好睁着眼看的一看,因此上我心下则愁着这一件。
今日无甚事,在这门首闲立着,看有甚么人来。
(正末上,云)自家刘安住是也。
远远望见家乡,惭愧,可早来到也呵。
(唱)【中吕】【粉蝶儿】远赴皇都,急煎煎早行晚住,早难道神鬼皆无。
我将饭充饥,茶解渴,纸钱来买路。
历尽了那一千里程途,几曾道半霎儿停步。
【醉春风】俺心儿里思想杀老爷娘,则待要墓儿中埋葬俺这先父母。
一会家烦恼上眉头,安住到大来是苦,苦!
我则道孤影孤身,流落在他州他县,惭愧也,不想还认了这伯娘伯父。
(云)我问人来,这里便是刘天祥伯父家,且放下这担儿者。
(做见搽旦科,云)老娘,借问一声:
这里可是刘天祥伯父家么?
(搽旦云)便是,你问他怎的?
(正末拜科,云)原来正是俺伯娘。
(搽旦云)甚么伯娘?
这小的好诈熟也。
(正末唱)【红绣鞋】他、他、他,可也为甚么全没那半点儿牵肠割肚?
全没那半声儿短叹长吁?
莫不您叔嫂妯娌不和睦?
(云)伯娘,俺伯伯那里去了?
(搽旦云)甚么伯伯?
我不知道。
(正末唱)伯伯可又无踪影。
伯娘那里紧支吾,可教我那搭儿葬俺父母?
(云)伯娘,则我就是您侄儿刘安住。
(搽旦云)你说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刘安住么?
你父亲去时有合同文书来,您有这合同文书便是真的,无便是假的。
(正末云)伯娘,这合同文书。
有、有、有。
(唱)【普天乐】我意慌速,心犹豫,若无显证,怎辩亲疏?
(递合同科)(搽旦云)争奈我不识字?
如何?
(正末唱)伯娘可也不会读,将去着伯父亲身觑。
(云)好一个贤达的伯娘也,我错埋怨了他。
(唱)他元来是九烈三贞贤达妇,兀的个老人家尚然道出嫁从夫。
(搽旦入门科)(正末云)呀!
伯娘入去了,可怎么这一晌还不见山来?
我早猜着了也。
(唱)一来是收拾祭物,二来是准备孝服,第三来可是报与亲属。
(刘天祥上,云)自从俺天瑞兄弟,三口儿一去十五年,并无音信。
我则看着那刘安住孩儿,知他有也是无。
我偌大家私,无人承受,烦恼的我眼也昏了,耳也聋了。
(做见科,云)兀那小的,你是谁家的?
在我门首走来走去的?
(正末云)我又不在你家门首,我这里是认亲眷的,干你甚么事?
(刘天祥云)不是我家门首,可是谁家门首?
(正末云)那壁敢是刘天祥伯伯么?
(刘天祥云)则我便是刘天祥。
(正末云)伯伯请上,受您侄儿几拜。
(正末拜,科)(唱)【迎仙客】因歉年趁熟上,别家乡临外府。
怎知道命儿里百般无是处。
先亡了俺嫡亲的爷娘,守着这别人家父母。
整受了十五载孤独,(刘天祥云)你叫做甚么名字?
(正末唱)则俺呵,便是您作儿刘安住。
(刘天祥云)你那里见刘安住来?
(正末去)则我便是刘安住。
(刘天祥做悲科,云)婆婆,你欢喜咱,俺刘安住孩儿回家来了也。
(搽旦云)甚么刘安住?
这里哨子每极多,见咱有些家私,假做刘安住来认俺。
他爷娘去时,有合同文书,若有便是真的,无便是假的。
(刘天祥云)婆婆也道的是。
我出去问他。
刘安住,你去时节有合同文书,你将的来我看。
(正末云)有文书来,适才交付与伯娘了也。
(刘天祥云)婆婆,休斗我耍,我问刘安住来,他道你拿着文书了也。
(搽旦云)我不曾拿。
(刘天祥云)刘安住,婆婆道他不曾拿。
孩儿也,你等我来波,怎么就与了他?
(正末唱)【石榴花】俺一生精细一时粗,直恁般不晓事忒糊涂。
则他那口如蜜钵说从初,并无间阻,索看文书。
我则道是亲骨血这搭儿里重完聚,一家儿世不分居。
我将这合同一纸慌忙付,倒着俺做了扁担脱两头虚。
【斗鹌鹑】我将那百诈的虔婆,错认做三移孟母。
我又不索您钱财,又不分您地土。
只要把无主的亡灵归墓所,你可也须念兄弟每如手足。
便做道这张纸为有为无,难道我姓刘的不亲不故。
(做看担儿悲科,云)父亲、母亲,兀的不痛杀我也!
(唱)【上小楼】想着俺劬劳父母,遇了这饥荒时务。
辞着兄嫂,引着妻男,趁着丰熟。
怎知道寿短促,命苦毒,再没个亲人看顾,闪的这两把骨殖儿不着坟墓。
【幺篇】伯娘你也忒狠酷,怎对付!
则待要瞒了侄儿,背了伯伯,下了埋伏。
单则是他亲女,和女夫,把家缘收取,可不俺两房头灭门绝户?
(刘天祥云)安住孩儿,你那合同文书委实在那里也?
(正末云)恰才是伯娘亲手儿拿进去了。
(搽旦云)这个说谎的小弟子孩儿,我几曾见那文书来?
(正末云)伯娘,休斗您孩儿妥。
你恰才明明的拿进去,怎说不曾见?
(搽旦云)我若见你那文书,着我邻舍家害疔疮。
(刘天祥云)婆婆。
你若是拿了,将来我看。
(搽旦云)这老儿也糊突。
这纸文书,我要他糊窗儿?
有甚么用处?
这厮故意的来捏舌,待诈骗咱的家私哩。
(正未)伯伯,您孩儿不要家财,则要傍着祖坟上埋葬了俺父母这两把儿骨殖。
我便去也。
(搽旦打破正末头科,云)老的,你只管与他说甚么?
咱家去来。
(关门科)(下)(正末云)认我不队我便罢,怎么将我的头打破了?
天那!
谁人与我做主咱!
(哭科)(李社长上,云)老汉李社长是也。
打从刘天祥门省经过,看见一个后生,在那里啼哭,不知为何?
我问他波。
这小的,你是甚么人:
(正末云)我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刘天瑞儿子刘安住,(社长认科,云)是谁打破你头天?
(正末云)这不干我伯父事,是伯娘不肯认我,拿了我合同文书,抵死的赖了,又打破我的头来。
(社长云)刘安住,你且省烦恼。
你是我的女婿,我与你做主。
(正末唱)【满庭芳】谢得你太山做主,我是他嫡亲骨血,又不比房分的家奴。
将骨殖儿亲担的还乡,故走了些偌远程途。
你道俺那亲伯父因何致怒,赤紧的打尧婆先赚了我文书。
(社长云)难道不认就罢了?
(正末唱)我可也难回去,但能勾葬埋了我父母,将安住认不认待何如?
(社长云)刘天祥的老婆婆无礼也,我与你说去。
刘天祥开门来,开门来。
(刘天祥、搽旦上,云)谁唤门哩?
(开门科)(社长云)刘天祥,你甚么道理?
你亲侄儿回来,你认他不认他便罢,怎生信着妻言,将他头都打破了?
(搽旦云)这个社长,你不知他是诈骗人的,故来我家里打诨。
他即是我家侄,当初发曾有合同文书,有你画的字,有那文书便是刘安住。
(社长云)你说的是。
兀那小的,你是刘安住,你父母曾有合同文书么?
(正末云)是有来,恰才交付与伯娘了也。
(社长云)刘大嫂,元来他有文书,是你拿着去了。
(搽旦云)我若拿了他文书,我吃蜜峰儿的屎。
(刘天祥云)且休问他文书,则问他那小的,你父亲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为何出外?
说的是便是刘安住。
(社长云)兀那小的,你既是刘定住,你父亲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为何出外?
说的是便是刘安住。
(社长云)兀那小的,你既是刘安住,你父亲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何出外?
说的是便是刘安住,说的不是便不是刘安住?
(正末云)听您孩儿说来:
祖居汴梁西关义定坊,住人刘天祥,弟天瑞,侄儿安住,年三岁。
则为六料不收,上司明文,着俺分房减口,各处趁熟。
有弟天瑞,自愿带领妻儿他乡趁熟,一应家私田产,不曾分另。
今立合同文书二纸各收一纸为照。
立合同文书人刘天祥,同立文书刘天瑞,保见人李社长。
不期父母同安住趁熟,到山西潞州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店房中安下,父母染病双亡,有张秉彝抬举的我成人长大。
我如今十八岁了,提着俺父母两把骨殖儿,来认伯父。
谁想伯娘将合同文书赚的去了,伯伯又不肯认我,倒打破了我的头。
这等冤枉,那里去分诉也!
(社长云)再不消说,正是我女婿刘安住。
(搽旦云)这个社长,你好不晓事,是不是不干你事。
关上门,老的,咱家里来,(同刘天祥下)(社长云)这个老虔婆,使这等见识,故意不认他。
现放着大衙门,我引的你告状去来。
(外扮包待制领张千上,云)老夫包拯是也。
西延边赏军回还,到这汴梁西关里,只见一丛人闹。
张千,你与我看着,为甚么事来?
(社长叫科,云)冤屈也。
(包待制云)拿过来。
。
(张千引上,见科,云))当面。
(社长词云)告大人停嗔息怒。
听小人从头剖诉:
小人是本社长,他姓刘唤名安住。
父天瑞,伯伯天祥。
是嫡亲同胞手足。
。
为荒年上司传示,着分房各处趁熟,他父母远奔潞州,在张秉彝店中安寓。
就当日造下合同,把家私明明填注。
念小人有女定奴,曾许做刘家媳妇。
这文书上写作见人,也只为沾亲带故。
是一样写成二纸,各收执存为证据。
谁想刘天瑞夫妇双亡,死的个不着坟墓。
刚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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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待制云)兀的刘安住,我不问你别的,只问你这十五年在那里居住来?
(正末云)小人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居住来。
(唱)【十二月】可怜我时乖命苦,只在张秉彝家暂寓权居。
生受了些风餐水宿,巴的到祖贯乡闾。
我只道认着了伯娘伯父,便欢然复旧如初。
【尧民歌】怎知俺伯娘啊,他是个不冠不带泼无徒,才说起刘家安住便早嘴卢都。
他把俺合同文字赚来无,尽场儿揣与俺个闷葫芦。
似这冤也波屈,教俺那里诉,只落得自吞声,暗啼哭。
(包待制云)张千将一行人都与我带到开封府里来。
(同下)(社长云)孩儿也,将这两把骨殖,且安在我家里,我同你到开封府去来。
(正末云)那开封府包龙图,俺也多曾见人说来。
(唱)【收尾】他清耿耿水一似,明朗朗镜不如。
他将俺一行人都带到南衙去,我拚把个头磕碎金阶,叫道委实的屈。
(同下)第四折(张千排衙上,云)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
(包待制上,诗云)冬冬衙鼓响,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东狱吓魂台。
老夫包拯,自十日前西延边赏军回来,打西关里过,有一火告状的是刘安住。
老夫将一行人都下在开封府同衙牢里,只不审问。
你道为何?
只为刘安住告的那词因上说道:
十五年前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住来,以此老夫十日不问。
我已曾差人将张秉彝取到了也。
张千,将安住一起,都与我拿上厅来者。
(正末同众上)(正末唱)【双调】【新水令】只俺这小人不解大人机,把带伤人倒监了十日。
干连人不问及,被论人尽勾提。
暗暗猜疑,怎参透就中意。
(张千云)当面。
(众跪科)(包待制云)一行人都有么?
(张千云)禀爷,都有了也。
(包待制云)刘安住,这个是你的谁?
(正末云)是我伯父、伯娘。
(包待制云)谁打破你头来?
(正末云)是俺伯娘来。
(包待制云)谁拿了你合同文书来?
(正末云)俺伯娘拿了来(包待制云)那伯娘是您亲的么?
(正末云)是俺亲的。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这个是您亲侄儿不是?
(搽旦云)这不是俺亲侄儿,他要混赖俺家私哩。
(包待制云)你拿了他文书,如今可在那里?
(搽旦云)并不曾见甚么文书,若见果我就害眼疼。
(包待制云)兀那刘天祥,这个是你亲侄儿么?
(刘天祥云)俺那侄儿,是三岁离家的,连我也不认的。
婆婆说道不是。
(包待制云)这老儿好葫芦提。
怎生婆婆说不是就不是?
兀那李社长,端的他是亲不是亲?
(社长云)这个是他亲伯父、亲伯娘,这婆子打破他头。
我是他亲丈人,怎么不是亲的?
(包待制云)兀那刘天祥,你怎么说?
(刘天祥云)婆婆说不是?
多咱不是。
(包待制云)既然这老儿和刘安住不是亲呵,刘安住,你与我拣一根大棒子,拿下那老儿,着实打者。
(正失唱)【乔牌儿】他是个老人家多背悔,大人须有才智。
外人行白打了犹当罪,可不俺关亲人绝分义。
(包待制云)你只打着他,问一个谁是谁非,便好定罪也。
(正末唱)【挂玉钩】相公道谁是谁非便得知,(包待制做怒科,云)兀那刘安住,你可怎生不着实打者,(正未唱)俺父亲尚兀是他亲兄弟。
却教俺乱棒胡敲忍下的,也要想个人心大理终难昧。
我须是他亲子侄,又不争甚家和计。
我本为行孝而来,可怎么生忿而归?
(包待制诗云)老夫低首自评论,就中曲直岂难分。
为甚侄儿不将伯父打。
可知亲者原来则是亲。
兀那小厮,我着你打这老儿,你左来右去。
只是不肯打。
张千,取枷来将那小厮枷了者。
(做枷正末科)(正末唱)【雁儿落】他荆条棍并不曾汤着皮,我荷叶枷倒替他耽将罪。
稳放着打尧婆在一壁,急的那个社长难支对。
【得胜令】呀!
这是我独自落便宜,好着我半晌似呆痴。
俺只道正直萧丞相,元来是风魔的党太尉。
堪悲,屈沉杀刘天瑞,谁知可怎了葫芦提包待制?
(包待制云)张千,将刘安住下在死囚牢里去。
你近前来。
(打耳喑科)(张千云)理会的。
(张千做枷正末下)(包待制云)这小厮明明要混赖你这家私,是个假的,(搽旦云,大人见的是。
他那里是我亲侄儿刘安住?
(张千云)禀爷,那刘安住下在牢里发起病来,有八九分重哩。
(包待制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小厮恰才无病,怎生下在牢里便有病?
张千你再去看来。
(张千报,云)病重九分了也。
(包待制云),你再看云。
(张千又报,云)刘安住太阳穴被他物所伤,观有青紫痕可验,是个破伤风的病症,死了也。
(搽旦云)死了,谢天地。
(包待制云)怎么了这桩事?
如今倒做了人命,事越重了也。
兀那婆子,你与刘安住关亲么?
(搽旦云)俺不亲。
(包待制云)你若是亲呵,你是大他是小,休道死了一个刘安住,便死了十个,则是误杀子孙不偿命,则罚些铜纳赎;
若是不亲呵。
道不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他是各白世人,你不认他罢了,却拿着甚些仗打破他头,做了破伤风身死。
律上说:
殴打平人,因而致死者抵命。
张千将枷来,枷了这婆子,替刘安住偿命去。
(搽旦慌科,云)大人,假若有些关亲,可饶的么?
(包待制云)是亲便不偿命。
(搽旦云)这等,他须是俺亲侄儿哩。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刘安住活时你说不是,刘安住死了,可就说是。
这官府倒由的你那?
既说是亲侄儿,有甚么显证?
(搽旦云)大人,现有合同文书在此。
(包待制词云)这小厮本说的丁一确二,这婆子生扭做差三错四。
我用的个小小机关,早嫌出合同文字。
兀那婆子,合同文书有一样两张,只这一张,怎做的合同文字?
(搽旦云)大人,这里还有一张。
(包待制云)既然合同文字有了也,你买个棺材。
葬埋刘安住去罢。
(搽旦叩头科,云)索是谢了大人。
(包待制云)张千,将刘安住尸首,抬在当面,教他看去。
(张千领正末上)(搽日见科,云)呀!
他原来不曾死。
他是假的,不是刘安住。
(包待制云)刘安住,被我赚出这合同文书来了也。
(正末云)若非青天老爷,兀的不屈杀小人也!
(包待制云)刘安住,你欢喜么?
(正末云)可知欢喜哩。
(包待制云)我更着你大欢喜哩。
张千,司房中唤出那张秉彝来者。
(张秉彝上,见正末悲科)(正末唱)【甜水令】我只为认祖归宗,迟眠早起,登山涉水,甫能勾到庭帏。
又谁知伯母无情,十分猜忌,百般驱逼,直恁的命运低微。
【折桂令】定道是死别生离,与俺那再养爹娘,永没个相见之期。
幸遇清官,高抬明镜,费尽心机。
赚出了合同的一张文契,才许我埋葬的这两把儿骨殖。
今日个父子相依,恩义无亏,早则不迷失了百世宗支,俺可也敢忘味了你这十载提携。
(包待制云)这一桩公事都完备了也。
一行人跪着,听我老夫下断。
(词云)圣天子抚世安民,尤加意孝子顺孙。
张秉彝本处县令,妻并赠贤德夫人。
李社长赏银百两,着女夫择日成婚。
刘安住力行孝道,赐进士冠带荣身。
将父母祖茔安葬,立碑碣显耀幽魂。
刘天样朦胧有罪,念年老仍做耆民。
妻杨氏本当重谴,姑准赎铜罚千斤。
其赘婿元非瓜葛,限即时逐出刘门。
更揭榜通行晓谕,明示的王法无亲。
(众谢科)(正末唱)【水仙子】把白褴衫换了绿罗衣,抵多少一举成名天下知。
为甚么皇恩不弃孤寒辈,似高天雨露垂,生和死共戴荣辉。
虽然是张秉彝十分仁德,李社长一生信义,也何如俺伯父家有贤妻。
题目刘安住归认祖代宗亲正名包龙图智赚合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