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芾的诗

人生重行乐，乐事古难全。
有如天边月，多阙还少圆。
又如牛女星，会合动经年。
今夕群贤集，定知非偶然。
顾我老多病，要路懒著鞭。
年年上章疏，只丐早归田。
赖天怜此意，得遂性所便。
归来小西湖，湖水清且涟。
吾庐在其上，可濯仍可沿。
一望兴无尽，十里开红莲。
风前波渺渺，雨后竹娟娟。
到此百念灭，已是卜终焉。
但恨乏胜侣，使我心悬悬。
今得与公辈，共上泛湖船。
载月娱清夜，同醉壶中天。
虽我管弦奏，虽无罗绮筵。
看此水与月，自足中圣贤。
况复座上客，尽如珠玉联。
其间有老匠，自旧称诗仙。
饮散出佳句，为我写由拳。
纪此一时胜，付与山水传。
合当风月夕，更结一笑缘。

游戏一橘中，自谓有足乐。
何如在商山，笑傲视寥廊。

千载微言绝，夫君妙独传。
钩深探阃奥，养浩塞天渊。
忧世心虽切，归田志颇坚。
斯文今已矣，空复诵遗编。

嗟予好泉石，所至穷幽胜。
年来堕尘埃，复苦炎热盛。
赖有古招提，相去不步仞。
何时供燕游，庶以息喧竞。
山僧结虚亭，潇洒净如镜。
双瀑从天来，景物更幽迥。
栏楯溢波光}，清凉殊可凭。
复幸僚友贤，雅与山川称。
得暇倾尊罍，相从尽豪俊。
令尹如子文，去就亡喜愠。
贰邑不负丞，所蓄金玉润。
耿侯固坦夷，赵子亦纯正。
盍簪已足乐，况复有名酝。
酒酣人意适，坐久天宇静。
踏月各言归，清风远相趁。
君诗继踵来，敏捷过于瞬。
中复含妙理，不理写幽兴。
读罢愈惊人，痴坐不知暝。
援笔强续貂，安能继高咏。

麦熟蚕登处处同，万家举首谢天公。
尚忧六月旱为虐，却喜连宵雨已能。
万事自知成老懒，一心只是愿欢心。
朝来幽鸟知予意，亦向檐前作好音。

水浸野苗森碧玉，风翻早稻卧黄云。
有年如许诚希见，农父犹言未十分。

再上归田疏，从违未可知。
方忧鹤怨我，忽喜鹿生儿。
六月事已验，千年寿可期。
我归须汝健，正要汝相随。

纵使诚如日者言，此身只合在林泉。
从今便得休官去，止有闲居十五年。

郎省声猷蔼缙绅，看看步武到通津。
合留北阙扶宸极，却向西溪整钓纶。
愧我暮年方谢事，羡君闭岁便抽身。
时贤莫把衰翁比，林一如君只一人。

冰玉精神绝点埃，人间无物似寒梅。
凌霜傲雪浑閒事，最是欺春不逐来。

局促洿池几岁鱼，想应日日念江湖。
如今放汝非无意，亦欲天公放老夫。

少日随亲官此州，如今老矣复来游。
此身纵健那能久，何苦奔驰不自休。

靓妆浓艳雨蒙茸，高下池台细细风。
却恨韶华偏蜀土，更无颜色似川红。
寻芳只恐三春暮，把酒欣逢一笑同。
子美诗才犹阁笔，至今寂寞锦城中。

妙龄才气压同升，谈笑端能却五兵。
况复锦囊新且丽，粲如春树万枝荣。

光阴过眼似奔轮，谁保生前梦幻身。
四老共成三百岁，一时已胜万千人。
得閒对酒须拼醉，乘健看花莫厌频。
勿谓病多衰已甚，尚堪开口送残春。

长恨年年月窟秋，无人共拍酒船浮。
君家双桂开时节，我欲从君载酒游。

四面楼成已壮观，兹楼仍更出云间。
一条溪引五湖水，千里江分两岸山，是处风烟俱秀发，旧家气象顿追还。
公余幸此同登览，一醉休辞酒量悭。

铃斋坐啸不为颇，愁叹翻然变咏歌。
千里正忧无旧谷，一朝俄喜浃新禾。
云师蔽日如张帜，雨阵横空似拥戈。
我忝郡丞何所补，但将新句对松哦。

冬暖曾无欲雪天，正忧饥馑在新年。
忽闻夜滴檐前雨，便觉春归郭外田。
千里已知俱乐只，一尊亦拟共陶然。
其如使者拘台制，不肯花间听管弦。

天与疏慵一味閒，许辞画戟老柴头。
几年欲作冥鸿举，今日方随倦鸟还。
有水不妨时载月，无人谁与共登山。
相望千里空相忆，尊酒何时一破颜。

自怜齿豁与头童，心事都非少壮同。
那更闭门听夜雨，不容步屧趁东风。
胜游尚喜朋簪盍，痛饮宁辞酒盏空。
只恐酒醒归兴动，愈令倦客忆山中。

我心虽老尚如童，春到惟思笑语同。
正欲对花歌且舞，那知通夕雨兼风。
千畴固喜俱沾足，百卉还愁一扫空。
安得晴天开万里，缓行花下豁胸中。

说著登临喜欲颠，正惭拘俗未能前。
羡君领客同游去，使我闻风亦豁然。
已叹高怀能放旷，还欣佳句更清圆。
如今便蜡寻山屐，夙驾何须吉日涓。

四围山绕舍，一带水平湖。
远近俱堪画，登临自足娱。

万事忘怀付酒樽，长閒不厌客登门。
但存心地平如砥，胜买黄牛教子孙。

溪山深处养清主，名位虽穷节行饶。
举世何人堪寂寞，杜门终日自消遥。
交情已作千金重，别恨空惊一叶飘。
莫向五湖成独往，他年相与到云霄。

平生夸志气，妄意语功名。
自顾心无歉，谁知道不行。
霜蹄从暂蹶，嘉木会重荣。
愿守焚舟志，他年学孟明。

自怜涉世太迂疏，岂料今朝得自如。
老去不知官况好，归来顿觉道心舒。
湖山深处非凡景，松竹阴中有旧庐。
静坐忽闻乌鹊喜，开门还得故人书。

雨歇云收天意回，放教明月下天来。
为怜病守怀三径，故遣姮娥荐一杯。
坐上宾僚方共集，城头更漏莫相催。
来年此夕知谁在，对月何妨笑口开。

鸡声催晓梦惊残，喜得归来卧碧峦。
已是人间三月暮，尚余枕上五更寒。
心安靖退虽无事，身觉衰颓亦鲜欢。
赖有故人时会面，开颜一笑酒杯乾。

彯缨谁不是王臣，抗志如今有几人。
坠典固尝深探讨，颓纲犹未许弥纶。
拟归旧隐消残腊，旋买新田作好春。
圣主搜扬方侧席，不应无术济生民。

萧条古寺野僧残，聊与僧俱住翠峦。
树影绕帘春尽静，水晶摇屋暮天寒。
固知书剑不嫌冷，却恨杯盘未尽欢。
当念老人衰已我，外虽强健实中乾。

漏残休更问铜壶，自视平生分已逾。
每叹奔驰非得计，只知静退是良图。
耽诗况味今虽在，爱酒情怀近已无。
诏比二疏吾岂敢，或言出处亦相符。

天公放我作閒人，宠辱无缘到我身。
浊酒兴来宁惜醉，小园日涉不嫌频。
只知丘壑追元亮，敢望京师说子真。
渐近青春尤可乐，有花如锦草如茵。

湖边策杖步新晴，陡觉胸襟万虑平。
老去不须防意马，静中已是息心兵。
閒来绿树阴中坐，懒去红尘闹里行。
赖与故人供一醉，不辜今夜月华明。

人生禀一气，自微而至著。
不问富与贫，不论新与故。
自有形影初，我便相亲附。
二子既有言，我宁无一语。
汝形未生时，影复在何处。
偶与我有缘，同生复同住。
幸我所依人，造理仍知数。
身虽未溘然，已办周身具。
得酒即忘怀，宁复顾毁誉。
醒即看云眠，目送孤鸿去。
我亦得安闲，不忧还不惧。
说与二子知，莫为身外虑。

田父苦亢旱，伤心涕泗沱。
使君悯斯民，雩禜亦何多。
古庙舞群巫，袂属肩相摩。
密云自西郊，奈汝旱魃何。
天官感精诚，霹雳加谴诃。
遂协毕星好，一洗吾民痾。
顿觉田亩间，欢然声气和。
人生一饱足，宁复忧其他。
要当及丰年，对酒仍高歌。
只愁偃鼠腹，未醉颜已酡。

扁舟犹记拂洲苹，转眼年华几度新。
愧我今年双白鬓，喜君来驾两朱轮。
一时令不从如水，千里威行敬若神。
拟访旧游观盛事，一官何苦绊吾身。

东汉诸公孰最贤，南州高士独推先。
蒲轮徒枉当年聘，尘榻从教尽日悬。
吾道固应天未丧，此时争奈木将颠。
栖栖尔辈成何事，那似清风万古传。

点检枝头春已来，不应辜负掌中杯。
与君索笑须宜早，莫待城头吹落梅。

閒来湖上觅清凉，竹杖芒鞋野兴长。
青嶂回环如洞府，绿波澄澈似沧浪。
枝头落絮随风急，水面浮鱼逐饵忙。
自笑衰翁无个事，悠然身世两相忘。

一病兼旬百不禁，愈牵归梦绕家林。
向来岂有功名念，此去断无人我心。
但愿天怜将就木，许从人欲便投簪。
若蒙不靳清闲福，尚惜余年尽寸阴。

杖藜閒步小园来，喜见寒梅一萼开。
若无春意犹羞涩，应待诗翁着句催。

月窟仙人冷淡妆，鹅黄衫子翠罗裳。
虽无妖艳夸尘俗，别是人家一种香。

准拟君行县，相随入醉乡。
何知旋旆速，空负倚楼望。
室迩嗟人远，愁多觉夜长。
后亭梅正发，谁共赏寒香。

特迂千骑访柴门，多谢清朝皂盖臣。
肯为衰翁留竟日，顿令寒谷暖生春。
论心便觉尘襟豁，刮目仍观妙句新。
转盼又还成远别，相思后夜定伤神。

师走丛林不计年，若为犹未了因缘。
万年有路何妨去，透取无生不二禅。

去年趋召偶同时，每喜蒹葭玉树依。
伟论峥嵘从古少，高怀恬退似君稀。
身游紫禁方持橐，心著青山便拂衣。
顾我滞留徒有愧，扁舟何日送东归。

自别频惊岁月迁，又来此地奉周旋。
虽欣同会成三老，却恨相从未一年。
君已促装行诣阙，我方投绂欲归田。
须知出处从今异，一醉休辞拍酒船。

满城着地折红莲，天使今宵乐事全。
已是雪中千里白，更兼月色十分圆。
胡为佳客犹辞醉，正恐明年未必然。
我欲乞身归去也，悬知此酒是离筵。

方与晴窗爱日亲，若为天又作重阴。
年来已是忧思过，老去那堪疾病侵。
默数七旬宁几日，更添一岁愈惊心。
喜闻已办周身俱，对酒何妨且满斟。

山如屏障阜如钟，中有巍巍古梵宫。
六代兴王俱扫迹，一僧遗堪尚摩空。
万松雪类长波挂，八水源从异域通。
家在天台最深处，见山不忆故山中。

一代名流世许谁，独公皎皎著明晖。
少摅妙蕴聊持橐，欲振孤风便拂衣。
愧我仰高乖晤对，羡君请益控玄微。
今朝刮眼看遗墨，更觉平生万事非。

华屋新成集贺宾，门阑盛事一番新。
愿言积德高于屋，屋下长存百岁人。

明日离樽难重倾，且停征驭话交情。
知心自古不易得，况是途穷赖友生。

睡里闻风雨，吾行拟暂停。
起来搔首坐，喜见一天星。

剧暑当三伏，新凉似九秋。
日光还欲吐，云影未全收。

无日无时不念归，此心宜有鬼神知。
如今已作终焉计，寄语山灵莫勒移。

藕花爽约约寒梅，开遍南枝尚未来。
今日有人传尺素，却云直待海棠开。
若赏海棠犹未晚，回头便见春风转。
只恐君无必信言，守到此时还更展。

谩来水上结危亭，更凭栏干听水声。
洗得肺肝清似水，莫言亭下水无情。

我师一出几何年，闻欲东归未有缘。
何日扶藜能过我，湖山深处共谈禅。

江南有散人，几年卧草野。
破甑余法埃，衡门绝车马。
倘非义所安，一介不取舍。
辟轩穷巷间，此意非满假。
虽云外不足，中有至足者。
道义辈古人，文章播天下。
一点浩然气，万象资陶冶。

老夫吟咏本非长，僻性年来忽异常。
唯是平生爱风月，致令清夜梦池塘。
正惭遣与非工部，却喜言诗有卜商。
佳句偶从閒里得，片心如到白云乡。

淡云笼日秋容薄，淅淅西风度帘幕。
篱边黄菊自重阳，天外幽人正离索。
登高那可望长安，记得当年醉丰乐。
十千美酒一百分，脱帽狂歌恣允谑。
风流会上尽英豪，醉倒不知红日落。
谁知陈迹转头空，漠漠烟尘暗京洛。
又是秋高塞马肥，万国城头悲虞角。
对花强饮欲忘怀，万感并生还作恶。
河水之浊有日清，世乱当复见太平。
只应人老鬓毛疏，愧他年少插茱萸。

五峰双涧旧标名，我恨当年去不成。
却羡个中人自在，饱看山色听泉声。

君是诗中老作家，笑将丽句换名花。
花因诗去情非浅，诗为花来语更嘉。
须好栽培承雨露，莫令憔悴困尘沙。
他年烂漫如西蜀，我欲从君看绮霞。

桂华灿秋杪，造物气所钟。
清香遍十里，不与凡卉同。
使君雅好客，携酒临芳丛。
被花恼不彻，一笑高堂烘。
花本生月窟，何事来樊笼。
疑是姮樊笼。
疑是姮娥懒，睡起鬓蓬松。
一枝欲斜插，误落秋山中。
要须排日赏，拼取百尊空。
莫待花零落，惆怅随西风。

冻云垂地木停号，六出飞花遍九皋。
已见随车翻缟带，还疑纵猎散风毛。
幽人乘兴空回棹，公子无言独拥袍。
顾我年来诗思涩，强吟冰柱愧才高。

老去肖阴能几休，只求适意不求多。
消除旧恨凭三盏，断送余生付一蓑。
风月情怀虽已灭，渔樵伴侣尚相过。
师来好趁荷花盛，我欲同游击棹歌。

文房四子旧周旋，老去情疏只自怜。
不谓陶泓犹见念，远来相顾不相捐。

此会从来有故常，湖山岁岁做重阳。
黄花已是铺三径，绿酒何妨举百觞。
小圃晚来堪散步，薄田秋入足充肠。
登临莫起凄凉叹，且喜成归老故乡。

闻道山颠有鼎湖，莲花还似旧时无。
轩辕去后空车辙，疑此山川即旧都。

一年三百有余旬，举世栖栖苦迫贫。
得享安宁七十岁，已胜衰谢万千人。
好官纵使登三事，荣养何由及二亲。
争似山间林下坐，无忧无毁足全身。

乞得行年到七旬，归田不问富和贫。
初非洁己为主士，但欲颐心如古人。
每对青山常意适，才逢白叟便情亲。
静中百念俱灰灭，识破浮生梦幻身。

万壑千岩百尺楼，地形高压浙东州。
旁窥照水烟波阔，四顾沧溟雪浪浮。
远望尚赊秦辙迹，怀人还想晋风流。
凭栏已足消尘臣，何必三山汗漫游。

此君生长此山中，直节从来自不同。
今日高标还卓出，万人谁不仰清风。

谪仙捉月古今传，我访遗踪似未然。
山下浊流长混混，夜深安得水中天。

万顷湖光一镜开，几人湖上散轮蹄。
水明尽倒千岩影，沙软新成百里堤。
草际已横烟雨艇，眼前无复稻粱畦。
马侯遗迹依然在，顾我无功敢与齐。

平生相见即眉开，几遣车停马首回。
窗外每怜随月到，竹边还喜过墙来。
寒香入坐如相觅，幽艳迎人欲自媒。
不负此花惟有醉，殷勤且覆掌中杯。

嗟我椎钝姿，处世百不便。
性独爱山水，固非嗜好偏。
本来山中人，家与青山连。
仕宦三十载，尘事虽满前。
登临兴不减，佳处辄盘旋。
搜奇更深胜，往往穷游观。
所恨坐艰窘，苦乏买山钱。
年来足忧患，杜门绝世缘。
百念俱不起，此心已休焉。
尚欲对山水，茅茨架短椽。
非为求安计，盖守知足言。
如我百无似，自视仍阙然。
余生亦何幸，获睹中兴年。
贤能随任使，熙运逢周宣。
退量驽钝姿，老去难加鞭。
有如不才木，偶未沟中捐。
宁复几寒暑，白骨埋黄泉。
且趁此身健，饱食仍醉眠。
衣葛谢轩冕，杖藜守丘园。
朝蹑登山屐，暮上泛湖船。
保真师古语，乐圣继前贤。
有妻能执爨，有儿能力田。
万事不介意，过眼如云烟。
无荣亦无辱，庶以全吾天。

年登九九已云多，相士犹添十载过。
万事都捐无复念，老而不死待如何。

山间安有此池塘，疑是天分一派江。
万仞方如青玉案，千章森似碧油幢。
檐前山色日侵座，屋角松声夜撼窗。
游罢拥衾浑不寐，心清都把睡魔降。

行轩未用苦相催，花下清尊正欲开。
君若此时留不住，何如当日罢休来。

莫将外物挠胸中，旱魃从他更祝融。
道从不应缘火尺，生涯会复值年丰。
事经盘错才方见，诗到羁穷句始工。
休叹徒劳淹幕府，要君努力振家风。

我老只思还旧隐，君今更为卜新阡。
余生得此夫何欠，所欠归来一溘然。

扶疏岩下树，入夏总成阴。
几年荆棘地，一旦为丛林。
我方与衲子，共听海潮音。
人生多聚散，离别忽惊心。

贡院门前并北湖，有田百亩却荒芜。
愿君种取花千树，付与邦人作画图。

我亦初卜筑，止有湖与山。
一区未易就，首尾八九年。
种竹已成林，积水已成渊。
我始得栖息，守此桑麻田。
羡君治第敏，不出数月间。
落成写胸臆，遥寄到我前。
佳句粲珠玉，妙画梯云烟。
我见为君动，喜甚殆欲颠。
第恨隔山岳，无由相伴闲。
何时一会面，尊酒共陶然。

一病兼旬百不禁，愈牵归梦绕家林。
向来岂有功名念，此去断无人我心。
但愿天怜将就木，许从人欲便投簪。
若蒙不靳清闲福，尚惜余年尽寸阴。

累土创新亭，本拟还旧观。
或言旧亭庳，视此才及半。
我方安朴拙，岂敢事轮奂。
言念梦幻身，终日困几案。
既未许自如，超然脱羁绊。
亦欲对江山，时发一笑粲。
自从得新亭，顿觉百忧散。
亭前柳色新，亭下荷花乱。
明月可坐邀，积雪堪俯玩。
凭栏送飞鸿，千里归一盼。
诗成似有神，酒行俗无算。
取次亦足乐，胡为尚兴叹。
恨吾年已衰，志不在游宦。
何当归去来，终老湖山畔。

老怀郁郁苦难舒，忽报吾儿病已除。
便觉身心无个事，万钱不抵一封书。

小舟游漾小池中，偶与吾人笑语同。
好把钓竿烟雨里，一蓑放我作渔翁。

东郊雨后好风烟，大阅归来意豁然。
十里旌旗明照日，九衢鼓吹闹喧天。
酴醾也浑如雪，杨柳飞来总是绵。
景物眼前虽不恶，老来无奈忆林泉。

上人手持隐静书，示我刊成送行句。
飘忽如云不可留，又归隐静山中去。
自谓为僧亦有缘，获事老师非易遇。
第念学道须遍参，要证此心归宿处。
退量天分不如人，亦复性资非颍悟。
那能终日坐蒲团，只看水上浮杯渡。
挑囊亦欲走诸方，趁此年龄犹未暮。
他时参竟却归来，伴我老师岩上住。
上人此意似可嘉，止是出家儿调度。
老师若也可其言，不应忘却来时路。

晚来清跸驻旌麾，月色分明彻四围。
对景已欣群动息，仰天还觉众星稀。
如今路入中原去，看即春从上苑归。
况是升平时节近，一尊相属且忘机。

十分拟共醉花枝，底事君来苦后期。
芍药阶前犹烂熳，酴醾回上已离披。
春归又是辜杯酒，老去还应惜岁时。
今日要须拼酩酊，从教人笑赏花迟。

吾年七十五，一朝忽患瘧。
仍害及老妻，对床更撼铎。
寒时寒如冰，热后热如灼。
既去还复来，如与我有约。
连日莫能休，尽室皆惊愕。
饮啖一不忺，形骸顿如削。
细思岂无因，良由赋分薄。
本是农家子，只合事耕作。
既已得美民，复有归田乐。
已是无福当，又不知惭怍。
遂至瘧鬼憎，故意来相虐。
作诗告天公，纵我有过恶。
愿天少垂怜，疾痛且潤略。
但速赐之死，莫令我知觉。
一生缠世网，正欲解其缚。
假使寿百年，宁免此一著。
不如早归藏，且免论强弱。
我非畏死人，久已办棺槨。

秋夜凉，秋夜凉，碧天如水涵月光。
空堂耿耿不成寐，起坐拔剑歌慨慷。
罢金樽，还独酌，试一停杯问寥廊。
此身此世竟如何，摇摇惊燕巢风幕。
伊昔我生适太平，岂信中原有甲兵。
扬鞭走马长安市，美人如玉酒如渑。
可惜太平留不住，不旦风尘沓回互。
谁知年少乐游场，翻作敌人争战处。
烽火照天光夺日，杀气腾空暗如雾。
皇家骨肉几千人，尽逐銮舆沙漠去。
回头宫阙成一空，惟有山河在如故。
咄咄奸谀何误国，二十年来启边隙。
边隙已成犹自如，忍使吾民罹此极。
哀哉吾民亦何辜，父子连年死锋镝。
兴言及此心胆寒，空对秋风泪横臆。
泪横臆，宇宙回旋云失色。
我闻古亦有乱离，人道乱离今过昔。
一人厌奔走，四海念休息。
如何廊庙土木人，安坐恬然有肉食。
我今愿得上方斩马剑，尽取兇徒肆诛殛。
却总堂堂百万师，净扫边尘空塞北。
莫言草芥无奇策，愿蒙天子一前席。

城上辟新亭，似若规模小。
谁知此亭中，景胜冠江表。
湖山既回旋，烟云角缥缈。
万象森目前，不数花与草。
公余乘兴来，聊以散怀抱。
四时风物新，一一发天巧。
芳春柳色连，长夏荷花绕。
月明固已佳，雪积还更好。
凭栏认归舟，策杖送飞鸟。
适意岂在大，容膝自足了。
第我思故山，上章方告老。
指日是行人，颇恨来不早。

此邦已是富烟光，那更斯亭冠此邦。
正向座中窥列岫，恰从檐下瞰长江。
闲穿松径云生屧，宴坐蒲团月满窗。
想得山人应笑我，老来强拥碧油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