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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
我正在远离你,我们的树荫和正午,我们深处的井水和水底荣耀的云彩都在暗示这点,暗示着,向彼此的命运说再见。
生活的伤疤和新肉,生活的固有黑暗和隐藏,都像树荫下的胚芽要露出破绽和告别。
你的泪是止不了的一如我的疼,一如鹰的俯视和饥饿。
你的呼喊我藏着,你的梦我正在敲碎。
前面是城市,交通,利刃和蒺藜;
我正在长出远离你的形状,我栽培的孤独我注定要失去它,一如我保护的空间我把它摔破,一如这花瓶——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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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
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默默吞忍。
从黑暗中来,到白云中去,从根茎里来却不能回泥土里去,一生就是这样在时光中注满怨恨。
一生就是这样在时光中戕害自身。
在烟雾中思考,在思考中沉睡,在处心积虑中使灵魂伤痕累累——一生就是这样在火光中寻找灰烬。
就是这样,用牙齿、用刺,用一个工具挖掘一生的问题;
用回忆消愁,用前途截断退路,用春天的枝叶遮住眼中的耻辱。
就是这样,把命运比作淤血,把挫折当成病,把悲哀的债务还清;
就是这样发闷、发呆、发热,发出痛哭的叹息并在痛苦中酝酿绝症。
一生就是这样在痛苦中模拟欢乐。
做砖、做瓦、做牛、做马,做那被制度阻隔的团圆梦,一生就是这样在诺言中迁徙漂泊。
一生就是这样在守望中舔起伤口。
对人冷漠,对己残酷,对世界视若无睹,对花草不屑一顾,一生就是这样在反省中拒绝悔悟。
就是这样,吃惊,然后镇静,蠢蠢欲动然后打消念头,猛地想起什么,又沮丧地被它逃走,就是这样困顿、疑惑、脑筋僵硬。
就是这样建设、摧毁、不得安宁。
在挖掘中被淘汰,在吞忍中被戕害,在碌碌无为中被迫离开——一生就是这样在迁徙漂泊中饱尝悲哀。
一生就是这样在爱与被爱中不能尽情地爱。
回忆一夜千金的温馨,把脑筋拧了又拧,回忆稻田、麦浪、飞蛾,想一生是多么失败,一生就是这样在饱尝挫折中积郁成病。
人就是这样,在泪水中结束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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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荷尔德林》
涅卡河里的流水静静流淌,涅卡河畔的天空无边无际。
苦难的诗人坐在阁楼里,阁楼的窗口象一场恶梦:
从前你的深情拥抱过的山岗,从前你的灵感触抚过的草地,如今都怀着不可告人的敌意,威胁着你,使你极度紧张;
从前神圣的祖国,神圣的家乡,如今在你的心灵里黯淡下去,因为你已经枯竭了,已经被弃置在一个垃圾桶似的角落,象发霉的果酱。
涅卡河畔的天空掉转方向,涅卡河里的流水更换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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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妻子》
很久了,我没有为你写诗,你曾是我灵感的唯一源泉;
在我这久经风浪的心底仍时常激荡着我们的初恋;
但是我的心实在是衰老了,因为它过早地遇到了风暴并从多次的险境中逃脱,我怎能不抒发这种逼迫?
如今我在异乡艰苦劳动,为了让你的双手与众不同:
以前没有受过磨难,以后也将永远闲置在安适之中:
繁重的工作就是我的情诗,所有的成果全部献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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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
枝繁叶茂的河流,黄昏的皮下长出油灯的伤口,文字的火焰烧毁了心中的坟墓和寂寞。
木船小小的力量浮游着——当河流苏醒过来,我们也应该回家,把洁白的道路留在背后鱼的小嘴,水的薄唇,我们祖先的脸掩埋在热泪之下。
他们生根而我们落叶他们开花而我们不结果,不能结果。
在文字的热泪下,土壤掩藏了血脉。
我们祖先的脸靠着舟楫的潮湿倾听枝繁叶茂的河流,他们伤口的经验是我们的油灯,他们文字的灰烬将我们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