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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发》
最玲珑的玻璃镜也照不出早白的头发,鬼鬼祟祟是夜里衔枚疾走之兵吗?
攀过岁月二十一个峰头不疲不累,潜入了我松懈的边防藏匿于黑黝黝的丛林,邂遮掩掩依造化布下的军机,悄悄地要换掉我山头的黑旗白旗,就是投降的意思了我原是拙于治国之君,浮生闲懒一局棋,一张琴,一壶酒日子就如此从容渡过闲时为文自娱,赋诗咏物一轴宣纸之上,墨香淡淡无论是风花雪月,还是宗庙社稷孰优孰劣,如人饮水,我何尝不冷暖自知?
至于我的德性,那更是毁誊参半了经常在一群女子的中央说巫山之事,赋牡丹之诗赞江山如画全在掌心底下豪饮之后举止更失仪甚么风流潇洒等等的形象,那未免太优美浪漫了其实我真想沈实如竹雨中洗灌单纯的青绿不意此时就惊觉潜藏的敌兵蠢蠢欲动三三两两的黑发降成了雪色杀掉一根而另一根又叛变了,边境频频告急遍地的战鼓隐隐擂来,一阵阵警号一船惊动脆弱之心连天子,哎,也束手无策了要变节约终归会变节纵我懦弱昏庸,又怎愿屈辱向造化乞和?
如今我只想把诗写好置文字于炉中,烈火熊熊烹炼晶莹剔透的诗句且铸出一柄雕刀在诗国辉煌的殿堂上刻下深深的名字那怕重蹈后主的覆撤——城门都攻破,兵卒都倒戈纵一夜间黑发都成霜,成雪只要我诗永远年轻发,随它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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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子传奇》
山坡到山顶,危危然屹立多少苍松呢?
数不清果累的松子况又逢落果季滚下山坡,掉进木渠都有意去躲避泥土吗?
碧绿的松针,坠地不久就枯褐像时间默致在褪色不知不觉间,许多变异都准以审视和窥破也只是个无心的过客林中独步,忽听得破突一声松子坠地印证地心吸力恒存落者自落,风,都不必惊动我伫立犹豫窃想一霎的偶然如缘分破突的轻响,是一位松子一颖不甘的心向过路那冒失的少年呼唤吗?
料它未能忘情地辞枝山中的一切皆堪留恋陨落是痛楚的,更怕未来好奇地我轻轻捡起带回宿舍去慢慢观察这果实原属爱氏风来时种子都播尽完成花果全部的意义却沉默地,躺在我的书架上在唐诗与宋词里,灯光下抬头就看见,落魄这孤魂一年过去了,苍然的空山又有多少松子掉落呢?
掉落在地上不久就消失怕不是全给人捡去吧像泪水一样,莫非要偿还泥土前生的债一掉落便渗入其中?
架上的松子,我问你:
百年后灯前的人呢?
料你也不过是本质冷硬的躯壳也罢,既然地心吸力恒存落的终归要落且释然你泥土般的颜色吧象忘俗的僧人僧袖一拂我飘过森然的群松在落果的季节,再听不见破突一声松子坠地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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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决之前——一伊朗兵之独白》
为何我不该回家呢?
这么晚了回去美丽的克鲁阿巴多那里有我善良的族人黄昏犹在水沟洗衣哼一曲愉快的歌呢还是笑谈家里的琐事?
水一定流过我家门前残黯的青灯下白发斑斑的母亲该在赶织绚烂的地毯歇一会吧,好吗?
早上拷的面包都冷了晚餐时间已经过去给妹妹吃一点乳酪吧她的脸瘦黄得可怜我答应过,一定带她上市集的卖了毯,给她买一条红花裙子为何还不睡呢,母亲?
明早还得顶着铜瓶汲水把麦料擀成薄薄的饼毯织不完就算了纵然我说过等毯织好,就会平安归来念我的时候切莫在夜里抬头听说这是流星陨落的季节今夜,天会黑得特别快如果妹妹不肯睡,且对地说哥哥,哥哥很快就回来了……为何我不该回家呢?
这么晚了回去美丽的克鲁阿巴多那里有我善良的族人年老的母亲和可怜的妹妹(预备)这一次离开你们(开枪)便不再离开你们了一九八五三月十八日于沙田两伊战争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