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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
我驾着雪橇,四野宁静,雪粉在马蹄下沙沙作声。
只有一群喧闹的灰鸦在草地上不断地扑腾。
森林被隐身人施了魔力,在梦的神话中打盹。
松树如同扎上了白色的三角头巾。
活像一个老太婆,弯着腰,拄着拐棍。
而在松树的顶端,啄木鸟呜呜地啄着树身。
马在飞奔,大地空旷,大雪纷飞,铺天盖地;
一望无际的大路,像锦带一样飘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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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初雪漫步》
我沿着初雪漫步,心中的力量勃起像怒放的铃兰,在我的道路上空,夜晚把蓝色小蜡烛般的星星点燃。
我不知道那是光明还是黑暗?
密林中是风在唱还是公鸡在啼?
也许田野上并不是冬天,而是许多天鹅落在了草地。
啊,白色的镜面的大地,你多美!
微微的寒意使我血液沸腾!
多么想让我那炽热的身体,去紧贴白桦裸露的胸脯。
啊,森林的郁郁葱葱的浑浊!
啊,白雪覆盖的原野的惬意!
多想在柳树的枝杈上,也嫁接上我的两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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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甘奈啊,我的莎甘奈》
莎甘奈啊,我的莎甘奈!
莫非我生在北国心向北,愿把那田野向你来描绘:
月光下黑麦浪一样摇摆。
莎甘奈啊,我的莎甘奈。
莫非我生在北国心向北,那里月亮也要大一百倍,无论设拉子有多么的美,不会比梁赞的沃野更可爱。
莫非我生在北国心向北。
愿把那田野向你来描绘,我的头发从黑麦里撷采,你愿意,就往手指上缠起来!
我一点也不会觉得疼痛:
愿把那田野向你来描绘。
月光下黑麦浪一样摇摆,从我的鬈发你猜得出来。
亲爱的,开个玩笑,微笑吧,只是别唤醒我忆旧的情怀:
月光下黑麦浪一样摇摆。
莎甘奈啊,我的莎甘奈!
在北国也有一个姑娘在,她长得跟你出奇地相像,也许,她正在把我怀想,莎甘奈啊,我的莎甘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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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
明亮的星星,高高的星星!
你身上包含着什么,又隐藏着什么?
啊,溶化了深邃思想的星星,你用什么力量俘虏了我的心?
密集的星星,拥挤的星星!
是什么赋予你美丽,是什么赋予你强大?
天上的星星,你又用什么吸引着那渴求知识的伟大力量?
为什么你闪烁的时候,总引诱我向往天空,想投入广阔无垠的胸襟?
你那样温柔地凝视我,抚爱我的心,啊,天上的星星,遥远的星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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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收割了,树林光秃秃》
田野收割了,树林光秃秃,雾从水面升起,空气湿漉漉。
柔和的太阳像车轮滚向蓝色的山岗后。
被掘开的道路沉沉入睡,今天它已开始憧憬,不用等多久了吧,白雪皑皑的冬天就要来临。
哎,就是我昨天也亲眼在雾中,在喧响的密林中看到:
棕色的月牙像马驹驾驶着我们的雪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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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啊,风啊,卷着雪粉的风》
风啊,风啊,卷着雪粉的风,请记下我过去的生涯。
我愿做个幸福的少年,或者是草场上的小花。
我愿在牧人的笛声中,为自己和所有人去死亡,夜雪卷起星星般的风铃草,轻轻地撒到耳朵上。
在暴风雪中风淹没了痛苦,那没有雾的颤音多么美,我愿像棵树那样伫立,在大路旁支着一条腿。
我愿在马的鼾声中,拥抱临近的树丛,啊,你月光的爪子,像提桶水快把我的忧郁提上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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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问一个钱币兑换商》
我今天问一个钱币兑换商——一卢布他给换半个土曼:
我该怎样给美丽的拉拉用波斯语说“我爱你”的温柔字眼?
比清风和凡湖水流还更轻,我今天问那位钱币兑换商:
我该怎样给美丽的拉拉把“接吻”这温柔的字眼谈讲?
我把羞怯深藏在心房,再次问那位钱币兑换商:
我该怎样给美丽的拉拉把“她是我的”这句话谈讲?
钱币兑换商回答得很简单:
爱情不能用话语来谈讲,谈恋爱只能悄悄地叹息,双眸却似宝石般发光。
接吻没有自己的名称,接吻不是墓碑上的题词。
接吻散发着红玫瑰的芳香,落英缤纷般在唇上消失。
爱情无需乎拍胸担保,有了它却可喜忧分尝。
只有那双揭开黑披纱的手才能把“你是我的”来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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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
一乡村沉陷在坑坑洼洼的中间,森林把那些小木屋遮得严严,只有在高岗上和洼地里,才可以看到闪闪的蓝天。
恶狼从贫瘠的田野跑来,在漫长的冬天黄昏中嚎叫;
茅屋檐下的冰箸渐渐融化,马在各家的院落里喷着鼻息。
丝丝火光像猫头鹰的眼睛,从树枝后望着暴风雪飞扬的披巾,如网的阔叶林后矗立着树桩,就像森林里的魑魅魍魉。
魔鬼的力量吓住了我们,到处——哪怕一个冰窟窿都有巫神,在天寒地冻烟雾弥漫的黄昏,白桦树上挂着银色的花边。
二但是,我爱你呀,温柔的祖国!
可因为什么,我自己也猜不出。
春天在草地上高声地歌唱,你那短暂的欢乐是多么幸福。
我喜欢夜晚在那割好的草堆上,听蚊虫的嗡嗡叫声;
小伙子拉着手风琴高唱,姑娘们走出来的篝火旁跳舞。
漆黑如煤的眼睛,像黑色的醋栗果在马蹄形的双眉下闪耀。
啊,你呀,我的罗斯,亲爱的祖国,在白芷草的软丝里舒适地休息。
三黑乌鸦不祥的呱呱叫了,可怕的灾难降落到辽阔的大地,森林的旋风转向四面八方,湖上的泡沫像晃动的寿衣。
雷声轰鸣,天空的圆盘打碎了,被撕裂的乌云裹缠着森林,在那轻巧的、金子做的吊灯上,天堂的烛火开始摇荡。
乡里的文书在窗下通知,义勇军要去打仗。
村镇上的老太婆们窃窃私语,号哭声切碎了周围的宁静。
农人们心平气和地聚集一起,没有悲伤、怨言,也没有眼泪,他们把面包和糖装满一袋袋,塞进了笨重的载货车。
人们成群结队给他们送行,穿过村子送到村外牧场的高坡上。
啊,罗斯,就是他们——你的好小伙子,才是你在苦难年头的全部支柱和希望。
四乡村等得疲倦了,音讯渺茫,亲爱的人在远方不知怎样?
为什么他们不捎个信来——会不会在激烈战斗中阵亡?
树林里似乎闻到神香的气味,风中仿佛传来遗骨碰击的声音;
突然,从遥远的乡政府,给他们带来一大堆消息。
农人们带着保存的纪念品,每个冒着汗领取了信件,然后坐在白柳条编的垫子上,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辨认。
他们在一块儿亲切交谈,互相询问着前方的消息,听着亲人勇士们的战果,却又蹲在地上哭泣。
五啊,我的田野,可爱的犁沟,你们在自己的悲伤中越发动人。
我爱这些歪歪斜斜的茅舍,和忍受着期待的白发苍苍的母亲。
我愿跪在穿着桦树皮草鞋的脚旁。
愿你们安宁——耙子,镰刀和犁铧。
我不断从未婚妻的目光中去猜测,未婚夫在战争中的命运。
我容忍了那些软弱的思想,哪怕我会成为水边的灌木丛。
我甚至愿和婆娘们一起烧香点烛,去祈求未来美好平安。
我猜透了他们那些琐碎的思想,无论是雷鸣和黑暗都不会使他们恐慌。
哼着祖传的歌曲,扶着木犁,他们不会梦见监狱和死亡。
他们珍视这些书信,一封封写的费尽了力气。
幸福和愉快使他们热泪盈眶,好似久旱时从天而降的喜雨。
想起那时和亲人分别的情景,踏着送软的草,踏着珍珠的露水,他们又恍惚重返迷漫的远方,啊,那牧场上刈草是何等的欣慰!
啊,你,罗斯,我温柔的祖国,我只对你珍藏着浓烈的爱,当春天在草场响起银铃的歌,你那短暂的欢乐会勾起何等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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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的歌》
清晨,在黑麦秆搭的狗窝里,那儿草席闪着金色的光,一条母狗下了七只狗崽,七只狗崽的毛色都一溜棕黄。
从早到晚母狗抚爱着它的小狗,用舌头舔梳它们身上的茸毛,雪花儿融化成一滴滴的水,在它温暖的肚皮下流过。
傍晚,当一群公鸡栖落在暖和的炉台,主人阴沉地走过来,把七只小狗统统装进了麻袋。
母狗沿着雪堆奔跑,跟着主人的脚迹追踪。
而那没有结冻的水面,长久地、长久地颤动。
当它踉踉跄跄回来时已无精打采,边走边舔着两肋的汗水,那牛栏上空悬挂的月牙,在它眼里也好象是自己的小宝贝。
它凝望蓝色的天空,悲伤地大声哀叫,纤细的月牙滑过去了,隐入小丘后田野的怀抱。
当人们嘲笑地向它扔掷石块,像是扔过一串串赏钱,只有两只狗眼在无声地滚动,宛若闪亮的金星跌落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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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一眼田野,望一眼天空》
望一眼田野,望一眼天空——地上是乐土,天上有天堂。
我那不曾耕耘的故土啊,你又淹没进粮食的海洋。
过去没人放牧的林场,重又出现一群群未脱缰的牛羊;
一条金色的小溪,从苍翠的山顶往下流淌。
啊,我相信——或许,为了获得更多的面粉,神灵的双手正爱抚地把牛奶洒上临死的庄稼汉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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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吻我吧,吻吧》
来,吻我吧,吻吧,吻得疼痛,吻得嘴唇出血,心的泉流是滚开的水,它不需要冷静和理智。
大杯的酒一饮而尽,不用管有没有我们的份,你懂了吧,我的女伴,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
你平静环顾一下周围,再看看,在潮湿的烟雾中,月亮像黄色的渡鸦,在大地上徘徊和旋转。
来,吻吧!
我多想吻个够,鬼魂已给我唱过歌,看,那在顶峰徘徊的精灵,早已预感到我的死期。
啊,日益凋萎的精力!
死亡——就这样死亡吧!
我想一直到断气前,都吻着亲爱的嘴唇。
我愿时刻在蓝色的昏睡中,不感到羞耻,也不会融化。
在稠李树叶柔和的簌簌声里,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是你的!
”愿斟满的酒杯上轻浮的泡沫闪着光,永不消逝——喝吧,喝吧,我的女伴,在大地上我们只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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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悔恨、呼唤和哭泣》
我不悔恨、呼唤和哭泣,一切会消逝,如白苹果树的烟花,金秋的衰色在笼盖着我,我再也不会有芳春的年华。
我这被寒意袭过的心哪,如今你不会再激越地跳荡,白桦花布编织的国家啊,你不再引诱我去赤脚游逛。
流浪汉的心魂哪,你越来越少点燃起我口中语言的烈焰。
啊,我失却了的清新、狂暴的眼神和潮样的情感!
生活啊,如今是我倦于希望了,还是你只是我的一场春梦?
仿佛在那回音犹响的春晨我骑匹玫瑰色骏马在驰骋。
在世间我们谁都要枯朽,黄铜色败叶悄然落下枫树……生生不息的天下万物啊,愿你们永远地美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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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篱上挂着水杨梅》
竹篱上挂着水杨梅,家酿的啤酒喷发着温馨;
阳光像刨平的木板条遮隔了那朦胧的淡青。
售货棚,吃食摊,各种杂耍,安着旋转木马的游艺场一片叫喊,自由自在,熙熙攘攘,踩平了小草,把满地的树叶踏烂。
马蹄声和女小贩嘶哑的叫卖声混成一片,蜜汁酥饼煎炸出醉人的香喷喷。
要是身板不灵活,可要小心,旋风会扬起漫天的灰尘。
村妇象大清早起来那样尖叫,她们都用香蒲画过眉。
那不是你的绣着花边的批巾,闪着青绿色的光像在风中飞?
啊,笛子欢快的单调,大胆动听,响彻入云;
唱吧,常淹死自己女王的那个斯金卡·拉辛。
啊,罗斯,是你把女人装束的艳红扔遍了大街小巷,那样的好看;
但愿我对她们倾心的一瞥,不会受到你的古板祈祷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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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
一在长满绿色云杉的阴暗的丛林里,枯萎的柳树叶子正在发黄。
我来到陡峭的岸边,浪花平静地拍着河湾。
两个月亮摇晃着两只角,用黄色的烟雾搅起了涟漪。
浮着水草的湖面已不能分辨,麻鸥在沼池里轻声地呜咽。
啊,在这被割光的草地的声音中,是你在喊我,我的女友,在梦的岸边把我怀恋。
多少年了,我没来过这里!
我见过多少喜相逢和苦别离,但你雾样的双手那柔软的一握,却永远庄重地镶进我的记忆。
二一个文静的少年满怀柔情,吻着亲爱的人的嘴唇,——那就是你,我的梦幻我爱你身材的苗条和举止的娴静。
我在城市和乡村流浪,我寻找着你呀,你住在哪儿?
你常常发出快活的爽朗的笑声引诱我到黑麦田里去。
有一次我翻过修道院的围墙,不知不觉进入白色的教堂:
太阳沐浴着蓝色的水,把它的圣带扔到我脚旁。
在鲜红的光泽里我像个僧人站着,突然,寂静掐住了喉咙……你蒙着黑色的面纱走进来,站在窗户旁忧思重重。
三伴着低沉的钟声,在烛火氤氲中,你步入教堂入口的台阶,我在温柔地战栗,禁不住想碰一下你的双手和双肩。
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你倾诉,很早以前思念就折磨着我的心;
可是,湖上朦胧的烟霞遮断了那条寂静的大路。
你只悄悄地朝田野望一眼,那儿迷雾在草棵中爬行……而你憔悴的前额上已耷拉下几根稀疏的白发……好象泡在黑水槽里,你衣服上的褶痕已黯然无光,——你离开了,你那掉了牙的嘴仍旧在咀嚼着我的希望。
四可是,心被冷漠折磨得并不久,我又驮起新的感情的重负,像翅膀,紧贴着她的双脚,朝着新的岸边走去。
心的创伤不会再愈合了,热情消逝了,爱情过去了。
但你忽然又来,像从雾中,一样的美丽和容光。
你用手遮住嘴边悄声细语:
“你看吧,我多么年青,这是生活拿我来吓你的,我像空气和水一样完好。
”啊,在这被割光的草地的声音中我听到为心灵所熟悉的呼唤,是你在喊我,我的女友,在梦的岸边把我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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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起红色的手风琴》
拉起来,拉起红色的手风琴。
美丽的姑娘到牧场上会情人。
燃烧在心中的苹果,闪出矢车菊的光色我拉起手风琴,歌唱那双蓝色的眼睛。
闪动在湖中的缕缕波纹不是霞光,那是山坡后面你那绣花的围巾。
拉起来,拉起红色的手风琴。
让美丽的姑娘能听出情人的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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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别了故乡的小屋》
我告别了故乡的小屋,丢下蓝色的罗斯。
当三星高照,池塘边的桦树林会消融衰老母亲的忧思。
月亮像金色的青蛙在平静的水中浮游,老父亲的白胡像苹果花在嘴巴底下飘动。
我不会很快就回来的!
暴风雪在久久地唱歌和鸣响。
苍老的枫树支着一条腿,监护着蓝色的罗斯。
在那吻着落叶雨点的人的身上,我知道,欢乐是有的,因为那棵老枫树,像我的头一样低低地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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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到这里,回到亲爱的家》
我又回到这里,回到亲爱的家,我的乡土,沉思的、温柔的乡土啊!
山那边袅袅升起的暮色像用洁白的手向我招呼。
那阴沉日子留下的白发在寒风中散乱地飘动,那夜晚的由于难以抑止地在我心湖荡起了波纹。
在教堂的圆屋顶上晚霞已投下它的阴影,我已不能看见到昔日共同欢娱的友人。
在欢娱中消磨了年华,随后你们也走向他方;
只有飞速转动的水磨后面的小溪和往日一样喧闹阵阵。
但我仍常伫立在苍茫暮色里,在折断香蒲的脆声中,对着烟雾溟蒙的大地祈祷,保佑那一去不返的遥远的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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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夜晚,露珠》
已经是夜晚,露珠在荨麻上闪光;
我站在路边,紧挨在柳树旁。
朗朗的月光,正照在我家屋顶上,我听到远处传来夜莺的歌唱。
又暖和又快活,就象冬天围着火炉,白桦树站在那里,就象一根根大蜡烛。
而在小河那边,树林子隐约可见睡意惺忪的更夫呆呆地敲着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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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美的夜啊!我不能自已》
多美的夜啊!
我不能自已。
我睡不着。
月色那般地迷人。
在我的心底仿佛又浮起了那已经失去的青春。
变冷的岁月的女友,不要把戏耍叫做爱情,让那皎美的月色更轻盈地流向我的褥枕。
让它大胆地去勾勒那些被扭曲的线条,你既不能失去爱恋,你也不会再点燃爱的火苗。
爱情只可能有一次,所以我对你感到陌生,菩提树白白地招手,可我们的双脚已陷入雪堆中。
是的,我知道,你也知道,那月亮蓝色的回光照在菩提树上,已不见花,照在菩提树上,只见霜和雪。
我们早已不再相爱了,你不属于我,而我又交给别人,我们两个不过是在一起玩弄了一场不珍贵的爱情。
随便地亲热一会,拥抱吧,在狡诈的热情中亲吻吧,可让心儿永远只梦见五月,和我那永远爱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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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说过那位萨迪》
你曾说过那位萨迪只吻胸脯从不吻嘴,看上帝分上你等一等,总有一天我也能学会。
你唱道:
“在幼发拉底河那边,玫瑰胜过人间的姑娘。
”假如我是一个富翁,定编一只新曲来歌唱。
我真想剪去这些玫瑰,因为我只有一种快慰:
叫普天下没有一样东西比我可爱的莎嘉奈更美。
你别用传统来折磨我,我没有传统可以遵循,既然我生来是个诗人,就要像诗人一样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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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旧日的伤痛平复了》
我那旧日的伤痛平复了,呓语吞噬不了我心房。
我用德黑兰的蓝色花朵在茶馆医治心灵创伤:
一位膀大腰圆的老板,想叫俄国人把茶馆赞美,不斟烈性伏特加和葡萄酒,而是款待我们红茶一杯。
款待吧,主人,但别太殷勤,你花园里有不少玫瑰在争春。
她们轻撩起身上的黑披纱,不是无故朝我顾盼传情。
我们俄国对春天般的姑娘,不会像拴狗似的拴上铁链,我们学接吻不必花金钱,不争风斗殴和巧用短剑。
哦,这貌如朝霞的女郎,为了她身姿的娉婷翩跹,我要送给她霍拉桑的披肩,我要送给她设拉子的地毯。
主人,把茶沏得更浓些,我对你永不会口吐谎言。
如今我可以对自己负责,替你负责我倒是很为难。
你对大门别盯得太紧,花园里还有一个小门……她们轻撩起身上的黑披纱,不是无故朝我顾盼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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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深深地垂着头》
花朵深深地垂着头,别了!
——这样对我说。
我永远不愿见到那个人,更不想去看那座院落。
我看见你和这堆黄土,我忍受着,心灵的忐忑。
当新的爱抚走近,我浑身战栗,亲爱的,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理解了全部的生活,任它含着笑意从我身边走过。
世上的事有时也会重演,我经常这样对人说。
总之,还会有人走来,逝去的不会为忧伤折磨。
活着的人们自会谱写下一曲比现在存留的更珍贵的歌。
我心爱的和她心上的人儿幽静里,倾听着这支歌。
那时,或许她还会想起我,就象想起那不重开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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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舍》
松软的烤饼散发着香味,成桶的克瓦斯摆在门坎边,在那锈蚀了的小铁炉上,一只只蟑螂正在往细缝里钻。
煤烟在炉灶上空盘旋,一张张烤饼正在炉里烘烤,长凳上的盐罐后面放着一堆生鸡蛋壳。
母亲低低弯着腰,使起炉叉已不那么麻利,老公猫溜到小壶前,想偷舔新挤的牛奶皮。
几只不安稳的母鸡站在木犁的把上叽叽喳喳,一群公鸡在院子里和唱,像做着庄严的弥撒。
在窗下的暗处蜷缩着几条毛茸茸的小狗崽,它们胆小害怕噪音,正从旮旯了朝马轭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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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的五月,泛红的温馨》
蔚蓝的五月,泛红的温馨……篱笆门旁的小铃不再叮叮,苦艾散着绵绵不断的气息,稠李树披着白斗蓬正在做梦。
透过木制的窗棂,透过带格的柔细的窗幔,怪诞不惊的月亮在地板上,织成一串串带花边的图案。
我们的茅舍虽小却干净,我和你促膝谈心……在这夜晚我感到生活很美,多么愉快,回忆往日的友人。
花园光秃了,如遭了场大火,月亮蹦紧了浑身的力,为那摧肝裂肠的一声“亲爱的”,它要使每个人都感到战栗。
只有我在这柔夜花丛中伴着欢乐的五月的琴声漫游,我愿无期地承受生活的一切,不再有一点新的希望和企求。
我愿承受一切——来吧,快来吧,让所有的灾难和痛苦统统降临……可保佑你啊,热热闹闹的生活,可保佑你啊,淡蓝色的清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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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不再来》
我不能使那清凉的夜再回来,我不能看见自己女友那苗条的身材,我不能听见那支欢乐的歌,夜莺在花园里唱,动人心怀。
那春天的夜晚已经飞逝,你不能说:
“等等,再回来。
”萧索的秋天降临了,绵绵的雨洒尽无限悲哀。
我的女友正在坟墓中沉睡,爱情在她的心灵深处掩埋,秋天的风雨不会惊醒她的梦,也不会温暖她的血液,还原她的姿态。
那支夜莺的歌终于沉默了,因为夜莺已飞向海外,它已不会唱出更动听的歌了,就像在那清凉的夜里婉转低徊。
往日的亲密与欢乐已飞得远远,那时日子过得多么畅快,心中的感情变冷了,啊,过去了的——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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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恋人的双手像一对天鹅》
我恋人的双手像一对天鹅,在我的金发里时现时没。
这普天之下的所有人们都一唱再唱这爱情的歌。
从前在远方我也曾唱过,如今我又把它重新唱起,因此那溢满柔情的话语深深地呼吸生命的气息。
假如让心儿尽情地爱,它将变成一个大金块,然而德黑兰当空的皓月,无法用歌声暖我心怀。
我不知该怎样度过此生——在心爱的莎嘉的爱抚中燃尽,还是到老年时内心激动地因错失颂爱的勇气而伤心?
万物都有自己的特色:
有的悦耳朵,有的娱眼睛。
如果波斯人编不好歌,他绝不会来自设拉子城。
因为这些歌而谈到我时,请在人们中间这样说:
他本可唱得更柔和美妙,结果却毁于一对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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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的气息澄清而蔚蓝》
晴空的气息澄清而蔚蓝,我走进鲜花盛开的林间。
奔向碧色天际的旅人,你一路走去看不到荒原,晴空的气息澄澈而蔚蓝。
你走过草地似穿过花园,园中的百花争妍斗艳,你不禁要把你的目光停在一丛丛石竹上留连。
你走过草地似穿过花园。
这絮絮耳语或簌簌声响,柔美如听萨迪的诗章。
在那明眸里忽然映出月儿迷人的黄色清光,柔美如读萨迪的诗章。
会传来绝色美人的声音,像加桑的笛声一样悠扬,在娇躯紧紧搂抱的怀里,没有焦虑,也没有失落,只有加桑的笛声在回荡:
每一个疲于奔波的旅人无不期盼这样的佳运。
习习的风啊拂来馨香,我用干裂的嘴唇痛饮,习习的风啊拂来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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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李树》
馥郁的稠李树,和春天一起开放,金灿灿的树枝,像鬈发一样生长。
蜜甜的露珠,顺着树皮向下淌;
留下辛香味的绿痕,在银色中闪光。
缎子般的花穗在露的珍珠下璀璨,像一对对明亮的耳环,戴在美丽姑娘的耳上。
在残雪消融的地方,在树根近旁的草上,一条银色的小溪一路欢快地流淌。
稠李树伸开枝丫,发散着迷人的芬芳,金灿灿的绿痕,映着太阳的光芒。
小溪扬起碎玉的浪花,飞溅到稠李树的枝杈上,并在峭壁上弹着琴弦,为她深情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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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雾》
蓝色的雾。
雪的广野。
淡淡柠檬般的月色。
快乐的心还带点枯涩,从往事里,我又想起些什么。
阶上的雪像流动的沙,月光下,没有可说的话。
皮帽低低地压在额上,我偷偷地离开了家。
当我又回到可爱的故乡,谁还记起我,可能已把我遗忘?
我像被赶出自己房子的老人,痛苦地久久默站在门旁。
我一声不吭,把新帽揉搓,毛皮也不合我的心意。
我想起爷爷,想起奶奶,想起铺满雪花的坟地。
不管你对生活有无兴趣,大家都睡了,我们也正走向梦中,所以,我才肯向人希求,所以,我才愿热爱人们。
台阶上常卧着家犬的小房,已从我的心中消逝,我微笑着看见过它,那大概是最后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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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吧,故乡的密林》
再见吧,故乡的密林,再见吧,金色的泉水。
一团团乌云漂浮游荡,被太阳的犁头碰得粉碎。
好天气,你尽情照耀吧,而我却喜欢忧愁。
我再也不愿在皮靴筒上插一把小钢刀了。
夜晚闷得透不过气,躺在马驹肚皮下难以入眠,那发着清脆响声的喜悦也不能把整个森林塞满。
蓝天上那座无形大门的门环,已经被拉得叮当直响,看啊,暴风雨就要来临,会把大地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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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金光灿灿的星星昏昏欲睡,明镜似的河湾摇晃颤动,晨曦映照着小河湾,染红了那渔网似的天穹。
睡意惺忪的小白桦微笑了,梳理着柔软如丝的发辫。
绿色的瞿麦发出悉萃声,露珠的银光一闪又一闪。
篱笆旁的荨麻长起来了,在五彩缤纷的珠母贝把自己打扮;
它淘气地点着头低声私语:
“早晨好啊,早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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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
我记得,亲爱的,记得你那柔发的闪光,命运使我离开了你,我的心沉重而悲伤。
我记得那些秋夜,白桦树影在摇晃,愿白昼变得短暂,愿月光照得时间更长。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
“美好的年华就要变成以往,你会忘记我,亲爱的,和别的女友成对成双。
”今天菩提树又开花了,引起我心中无限惆怅,那时我是何等的温柔,把花瓣撒落到你的卷发上。
啊,爱恋别人心中愁烦,我的心不会变凉,它会从别人身上想起你,象读本心爱的小说那样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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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那边,在黄色的深谷那边》
在山那边,在黄色的深谷那边,伸展着一条乡村的小径;
我看见森林和黄昏的火焰,还在绕着荨麻的篱笆的疏影。
那里,在教堂的圆屋顶上,天穹的砂粒清早就泛出蓝光,而从湖面吹来水粼粼的风,拂动着路旁小草的铃铛。
并不是因为春天在田畴上唱歌,宽阔的绿色道路才叫人望眼欲穿;
我怀着那灰鹤的忧郁爱上了高山上的修道院。
每个黄昏,当蓝色变得朦胧,当桥上挂起淡淡的晚霞,你走来了,我可怜的漂泊者,弯着腰朝向爱情的十字架。
修道院的人都有颗温柔的心,他们祈祷,你贪婪地聆听;
但愿你在救世主的圣像前也祝福我死去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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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铃般的风铃草碍》
银铃般的风铃草啊,是你在歌唱,还是我心的梦想?
粉红色圣像前的灯光映在我金黄色的睫毛上。
那像鸽子用翅膀在水中嬉戏的温顺的少年圣徒但愿不是我;
我的梦欢快而又柔美,那梦中有彼岸的小树林。
我不需要坟墓的叹息,也不想领会神秘的教义,只是请教会我怎样才能永远永远地不再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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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堆在崩裂,嘎嘎作响》
雪堆在崩裂,嘎嘎作响,天上挂着冻僵的月亮,我重新见到家乡的围栅,穿过暴风雪——灯光在望。
我们无家可归的人能需要多少?
随命运赐给吧,我将为之歌唱。
我又坐到老家的小屋里吃晚饭了,我又看见我衰弱的老娘。
她默默地凝视,眼泪流啊流,悄然无声,仿佛没有痛苦,她想伸手去端茶缸,茶缸却从她手里滑出。
亲爱的,慈祥的,衰老的,温柔的,你不会和忧郁的思想保持和睦。
在冰冷的手风琴声中,你听着,我来给你讲述我自己的生活。
我见过许多,也几经漂泊,我爱过许多,也几经受苦,为此我鬼混过,经常喝得醉醺醺,但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
啊,现在我又躺在暖和的炕上扔开套靴,脱去自己的茄克外衣,我又苏醒了,又重新指望,像孩提时代那样获得好运气。
窗外暴风雪低声呜咽,粗野的喧闹的雪烟蒙蒙,我恍惚觉得,那菩提——我们花园里的白菩提正落叶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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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吧,再见,我的朋友》
再见吧,再见,我的朋友,心爱的人儿,你总在我心头,命中注定的这次离别,为你我许诺来世的聚首。
不告而别了,我的朋友,别难过,不要紧锁眉头:
今世,死早已不觉新鲜了,但比死更新鲜的生也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