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菊庵的诗

八分谁可继汀州，气象雄宏笔整修。
请看何曾矜作态，自然高古迈时流。

新家新辟境，离市遥而偏。
临池谢纷扰，读画得详专。
月明三径寂，风过众条喧。
正赏静中趣，有声忽跫然。
惊喜故人至，卜邻在我先。
况乃同好者，谈艺深入玄。
相会似有约，巧缘宁非天。

登上飞来峰，巉岩有奇趣。
此峰能再飞，愿随峰飞去。

碌碌无端又一年，只知觅句入诗篇。
尚余一事俗难免，封派儿童压岁钱。

乙丑八月十六日，应邀来访乐天楼。
入门便觉神先爽，满庭花木淩清秋。
主人能诗非俗士，击鲜置酒会楼头。
楼头宽敞可走马，起舞弄影任自由。
李吴两彦有佳句，我亦枯肠搜索求。
我辈措大原风雅，放眼古今蔑王侯。
身逢平世胸无物，但愿饱饭肆遨游。
今宵晴朗月更好，清光万里思悠悠。

怀宁一老偏工篆，一变斯冰意态殊。
神品一人评价定，倦翁所见与予符。

人于宇宙孰非寄，屋免经营僦亦宜。
独恨累人身外物，一番安置又迁移。

九思堂上绝嚣尘，我是常来座上宾。
少日浮华真一梦，老才致力究诗文。

大匠无方巧授人，冥搜惟自领其神。
筌蹄摈落出新意，始是优游透网鳞。

一代宗师孰敢轻，画风高绝莫能名。
岂知今亦遭嗤议，无怪前贤畏后生。

君家亭子下，无异我之家。
谈笑心投契，款接屏浮华。
自我迁居后，欲访愁路赊。
别久乘兴来，来辄礼数加。
今日复留饮，买鸭炆姜芽。
阿嫂擅烹调，阿妹罗酒茶。
堆盘何丰盛，镬味竟不差。
漫天风雨交，户外声沙沙。
居然富诗意，但饮忘其他。

村舍依山筑，高低杂树藏。
重修途坦直，新建屋辉煌。
犬觉人来吠，童迎远客忙。
五十年前日，避寇来此乡。
长幼五六人，扰扰挤一堂。
主人不厌烦，让衾复让床。
屋前每夏夜，纵横坐乘凉。
和洽一家亲，欢笑谈家常。
月下听虫语，看萤过短墙。
于今犹历历，感慨话沧桑。
幼者成老叟，长者多云亡。
何幸重见君，依旧故情长。
苦留食午饭，炊鸡蒸腊肠。
导我游村外，清旷尘虑忘。
云轻月影淡，山静荔花香。
户户呈新象，春联颂吉祥。

我本一散材，游艺终其生。
自知实未副，惟恐浪得名。
行年已八十，聋聩为世轻。
岂知僻陋中，谬向我垂青。
为我展拙作，邀我课诸生。
士为知己用，敢不尽其能。
学殖久荒落，造诣殊未精。
为此深抱愧，何以报专诚。

闲阶松影静，乱石水声幽。
白鹤存遗址，坡公曾此游。

小桥流水两三家，爱静时来赏物华。
怪底节临寒食暖，红棉落尽已无花。

拔地高峰上插天，沈沈夜色凝寒烟。
梦回静听萧萧雨，身在玉屏绝顶眠。

扫除帝制建丰功，革命仍愁阻万重。
今喜翻新臻彻底，未忘辛亥领先锋。

雨止万条寂，凉生一院秋。
风过蛛网动，日上灶烟浮。
曝药研寒燥，摊书别去留。
推窗天宇碧，心共白云游。

恼煞黄昏雨，偏逢佳节多。
人间空待月，天上欲翻河。
寂寂一城暗，迢迢三漏过。
助谈无别物，劝客啜田螺。

决策和邻访列邦，陛辞三保下西洋。
馀皇日耀军容壮，华夏天威国际扬。
领导有功垂史册，远方怀德建祠堂。
今经五百八十载，盛况人犹脑际藏。

诙谐风趣板桥翁，四体混成一体中。
豪放莫嫌含蓄少，淋漓正可洗烦胸。

敝屣功名甘食贫，此公真是读书人。
即观画笔知其行，骨格雄奇回出尘。

乱雨打窗人独坐，狂风袭径竹频鸣。
此中佳趣谁同赏，短句吟成且自评。

旷世奇才苏曼殊，童年曾返故乡居。
可怜异种遭岐视，遁入空门得了无。

舟停人语杂，知泊九江堤。
细雨空濛里，庐山不许窥。

热不肯因人，萧然独善身。
小楼归一统，吾自赏吾真。

云海多奇幻，龙蛇或此潜。
茫茫一片白，时现数峰尖。

一住卅七年，欲别屡回顾。
新居非不佳，邻坊那似故。

日伴池鱼游，池鱼成我友。
我知鱼甚乐，鱼知我乐否。

池上竹披垂，绿暗一池水。
绕石穿插游，赚鱼长欢喜。

惊心燕子矶头立，千仞悬崖俯大江。
万里晴空舒极目，风帆天末去双双。

掀髯谐笑闪双眸，煮茗论文款我留。
春正繁荣君忽逝，不堪回首忆前游。

秀丽风华四体宜，悲庵于此见天资。
料应怕近江湖气，故以妍柔写魏碑。

寐叟于书苦炼研，味含草隶迈前贤。
逆锋力矫平庸习，生硬仍嫌欠自然。

南田画笔何所似，仙女轻盈二八年。
山水应居四王上，岂徒花卉号清妍。

首夏湖畔行，晨风弄弱柳。
清阴笼广途，丑石列渊薮。
过桥连三亭，拓地近百亩。
垂钓多少年，寻诗独老叟。
閒适各自乐，尘心了无有。

破晓涉寒涧，开荒事远征。
秋风争送爽，残月悄随行。
谷应锄声杂，阳骄汗气蒸。
兴农关国脉，从役足光荣。

涂抹遣时日，丹青遂结缘。
伴随珍笔砚，供养借云烟。
逸格慕迂叟，浓皴参半千。
性情仍有我，传统法先贤。

平生外纷华，知己惟陶叟。
秋晓抗寒霜，精神弥抖擞。

南海尊碑宗石门，榜书奇逸自堪存。
此公才大气横溢，肯向欧虞背后跟。

前清一凛生，民国一闲叟。
遗像颇清严，其人定不苟。
质诸季骞君，吾言有当否。

联步上松岭，偃看碧朗空。
水流斜照外，樵语乱山中。
解渴携时果，重游话旧踪。
风传村舍碓，有味岁将终。

平生爱晚眺，负手踱江湾。
绿暗水边水，蓝堆山外山。
鸣蛙秋后减，归犊步仍闲。
更待月东上，邀他作伴还。

深夏晓仍热，登兹始解烦。
盘纡穿竹径，凉快坐林根。
纪绩亭无恙，参天塔自尊。
漫山蝉唱彻，著处逗吟魂。

故人情意重，问我近何如。
庭月供閒步，瓶花伴索居。
排愁时弄翰，护目节看书。
自愧无雄志，蹉跎任岁徂。

年来百事废，寂寞送流光。
目障偏妨读，心衰苦善忘。
焚香消水昼，步野惜残阳。
散木岂求用，身闲愿已偿。

饯岁望湖楼，举杯相对酬。
寒林人外静，古塔望中收。
痛饮宁辞醉，浮生一梦休。
他时忆此会，滋味在心头。

出国回辞别，竟成永诀时。
病瘳方一喜，凶耗又重悲。
往事空追忆，苍天何不慈。
魂归依膝下，洒泪向天涯。

甲子岁将暮，邀来六日游。
挥毫陪雅集，餐事荷殊优。
到处涌新象，临归更恋留。
关怀及衰朽，感谢党恩稠。

何处捕得一毛公，远方运来载铁笼。
面目与人无稍异，头脑却仍兽类同。
茹毛饮血以度活，岩栖穴处深山中。
人类之祖亦若汝，汝何停留一始终。
天赋智慧诚可贵，发明创造夺天工。
可怜烦恼却从智慧出，智慧烦恼一炉熔。
古来才士多善感，愤世嫉俗付书空。
况复人间风波瞬万变，常怀春冰虎尾忧忡忡。
汝曹别有一乐国，长林丰草为汝宫。
林间果实吃不尽，猎取鸟兽饥时充。
饱腹嬉游送日月，俨然淳朴太古风。
鸣呼，毛公、毛公，汝胡不幸堕入烦恼中！
岂非头脑太天真，不识机诈被欺蒙。
汝今既来则安之，同是飞游在天空。

尽瘁谋强国，伟哉怀我公。
平生所遗憾，革命未成功。
嗟彼争权者，应惭无地容。
诞辰秋正爽，中外仰高风。

一年将尽夕，四海晏平时。
自喜恬而静，浑忘钝更痴。
寒灯微醉后，爆竹响交驰。
默默深宵坐，终完一首诗。

远上含鄱亭，俯视含鄱口。
五老坐巍然，湖光悦怀抱。

水仙不应时，咸责花开怠。
岂知用意深，好处在含蕾。

小楼屋盖似船篷，听彻宵来雨更风。
晓梦远寻游钓地，不知身在故乡中。

砥行偏遭薄俗轻，遁居林岭最高层。
先生自信箪瓢乐，读易看云过一生。

林暗半江如绿縠，鸭群戏水纷相逐。
游人散尽夕阳低，返照红渲一角屋。

浓墨华腴孕刚健，诸城风格古来无。
世间不少摹公字，袭貌应防哂墨猪。

梦楼字秀似其诗，名共诸城震一时。
沧海制黥非所任，何妨翡翠媚明漪。

笔力雄奇气苍莽，更于巨轴见天才。
为何精诣有如此，半是蒲团上得来。

姹紫嫣红斗艳装，有谁不道看花忙。
幽兰托迹深山谷，镇日无人只自香。

纷吾寄一室，深巷远尘踪。
窗树笼寒碧，瓶花吐小红。
书裙参屋漏，面壁究幡风。
吾迹聊尔耳，吾怀寄太空。

此间无大泽，岂是藏龙所。
莫是待风云，屈躬此暂躲。
叶公无须惊，请君看清楚。
群龙竟无首，滑稽笑坏我。
何况失其势，任君弄亦可。
回首忆当年，盘空畅无阻。

客舍对床眠，羊城梅雨天。
一灯两臒影，四壁半残篇。
论艺多同见，研医独务专。
流光不肯住，兹事十年前。

简朴先生宅，肃然起敬忱。
庭隅存古井，酸枣布清阴。
毅魄依稀在，丰功万世钦。
洪杨固足纪，输却大公心。

客岁凉秋候，远游婿独先。
汝今亦继往，何日始言旋。
勿以老身念，应符内助贤。
从兹楼一统，寂寞度馀年。

犹似童年日，嬉游在故乡。
同穿深竹径，来赏万荷塘。
日映蜻蜓丽，风传菡萏香。
开襟藉草坐，忆昔话沧桑。

鸡声深巷静，策杖出郊坰。
柳密沿堤暗，湖晴倒影清。
秋风惊节换，意气逐年平。
同好天涯远，那堪寂寞情。

藏家多耳食，名大价不论。
劣品杂充椟，真材冷闭门。
嗟馀少也贱，无佛自称尊。
封笔从今始，人微何足传。

始我操刀轻末技，及殚精力尚难工。
雕虫岂作名山计，刻鹄真钦往哲风。
玺玩周秦味其朴，派分皖浙孰为雄。
若夫创异不宗古，小子才庸未苟同。

我为择邻处，迟迟未定迁。
欲寻摩诘侣，同泛米家船。
新居颇宽敞，风光亦丽妍。
杜怀千万厦，惟党践其言。

碰车人碰我，我亦转碰人。
赚得哈哈笑，乱碰且由君。

心怯春寒起未成，起迟又恐负新晴。
满窗红日披离叶，料得林郊更丽清。

越陌过村浪莽游，偶逢佳处便勾留。
日斜风暖四山静，处处农夫叱倦牛。

久闻胜境推阳朔，船溯清流缓缓开。
石诡峰奇排两岸，一群才过一群来。

抱琴踯躅欲何之，旧调弹来不入时。
我意劝渠焚却好，人间岂复有钟期。

绝壁那知腹竟空，森然浑似入迷宫。
是谁暗里施神技，万态离奇萃一窿。

让之天分过于师，篆法功深重一时。
笔力沈雄虽逊邓，丰妍婉约格非卑。

爱闲向与世无争，一壑能专万事轻。
但愿馀生腰脚健，常来松下听泉声。

才挥彼老泪，又赋挽君诗。
旧好行看尽，孤怀孰与知。
对床清话夜，游美倦归时。
往事空回首，同居不可期。

少日颇孤僻，招寻独有君。
晤言虚馆夜，联步草原春。
多病休居日，逃名慎独人。
同游今已矣，一念一伤神。

处顺故无系，贫居事亦幽。
抚床儿学步，得句客能酬。
画境山川秀，书城岁月悠。
知难营一饱，耻恶不相谋。

赏月寻闲客，门前秋水清。
摇光楼倒影，爆竹巷传声。
旧迹供回味，良宵话治平。
小童应最乐，纷举采灯行。

窗暗雨沉沉，怀君剩欲寻。
忽惊传恶耗，深痛失知音。
早负神童誉，词为学者钦。
风裁留永忆，行止亦狂吟。

我生之初岁云暮，风雨潇潇声入户。
座满亲朋一室温，诸生合作挥毫素。

知己古难得，得之竟在今。
高情继指囷，济乏更贻金。
碌碌头空白，拳拳眼倍青。
频施莫可报，惟有永铭心。

湖畔清秋垂尽，游人三两寥寥。
莫是元瑛遗画，一堤风柳飘萧。

此别虽云暂，中怀总黯然。
增人离索感，多雨早秋天。

辛苦搬来时，有妻均其责。
今日喜乔迁，一翁独筹画。

扫荡妖氛划一时，飘扬遍插五星旗。
今年不作登高客，挤向街头看会师。

南洲讲学士翩翩，文采风流记昔年。
垂老闭门惟述作，一寒彻骨不求怜。

秋老苏州叶未黄，名园三日遍游忙。
亭台历久依然好，联额何时破旧亡。

编竹成排作小舟，晴江清沏见鱼游。
渔翁懒得持竿钓，却养鸬鹚当钓钩。

太湖三万六千顷，浩渺烟波半日游。
范蠡浮家在何处，水天一色满湖秋。

元日携筇独自行，横街窄巷旧曾经。
眼前一片承平象，处处传来爆竹声。

巍巍两巨石，并立山之巅。
中间藏小径，上留一线天。
石上仍有石，宛若半空悬。
惊奇赏未已，但觉身飘然。
群山来眼底，杂树摇风前。
俯视众忙碌，建设美温泉。
图强各备发，四化信益坚。
傍有仙姑庙，祝佑吾永年。

松涧水潺潺，谷深路几弯。
门临原野静，人共白云闲。
此地红尘隔，寂然长闭关。

破晓凭栏望，千山隐雾深。
阳光初透处，云表灿成金。
但觉秋来爽，浑忘老病侵。
为资培画兴，日日此登临。

恶耗连三袭，吾心为汝凄。
怀寄儿辈幼，目被路岐迷。
奋勇攻关破，从容挽局危。
前途应更好，往事莫重提。

谁谓西山小，居然百虎陈。
偃蹲形各异，凶猛孰能驯。
乍见心犹怵，应知笔有神。
似君功力邃，何事老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