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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之死》
一对龙烛已烧得只剩光杆两枝,却又借回已流出的浓泪底余脂,牵延着欲断不断的的弥留的残火,在夜底喘息里无效地抖擞振作。
杯盘狼籍在案上,酒坛睡倒在地下,醉客散了,如同散阵投巢的乌鸦;
只那醉得最很,醉得如泥的李青莲(全身底骨架如同脱了榫的一般)还歪倒倒的在花园底椅上堆着,口里喃喃地,不知到底说些什么。
声音听不见了,嘴唇还喋着不止;
忽地那络着密密红丝网的眼珠子,(他自身也象一个微小的醉汉)对着那怯懦的烛焰瞪了半天;
仿佛一只饿狮,发见了一个小兽,一声不响,两眼睁睁地望他尽瞅;
然后轻轻地缓缓地举起前脚,便迅雷不及掩耳,忽地往前扑着--象这样,桌上两对角摆着的烛架,都被这个醉汉拉倒在地下。
“哼哼!
就是你,你这可恶的作怪,”他从咬紧的齿缝里泌出声音来,“碍着我的月儿不能露面哪!
月儿啊!
你如今应该出来了罢!
哈哈!
我已经替你除了障碍,骄傲的月儿,你怎么还不出来?
你是瞧不起我吗?
啊,不错!
你是天上广寒宫里的仙娥,我呢?
不过那戏弄黄土的女娲散到六合里来底一颗尘沙!
啊!
不是!
谁不知我是太白之精?
我母亲没有在梦里会过长庚?
月儿,我们星月原是同族的,我说我们本来是很面熟呢!
”在说话时,他没留心那黑树梢头渐渐有一层薄光将天幕烘透,几朵铅灰云彩一层层都被烘黄,忽地有一个琥珀盘轻轻浮上,(却又象没动似的)他越浮得高,越缩越小;
颜色越褪淡了,直到后来,竟变成银子样的白的亮--于是全世界都浴着伊的晶光。
簇簇的花影也次第分明起来,悄悄爬到人脚下偎着,总躲不开--象个小狮子狗儿睡醒了摇摇耳朵又移到主人身边懒洋洋地睡着。
诗人自身的影子,细长得可怕的一条,竟拖到五步外的栏杆上坐起来了。
从叶缝里筛过来的银光跳荡,啮着环子的兽面蠢似一朵缩菌,也鼓着嘴儿笑了,但总笑不出声音。
桌上一切的器皿,接受复又反射那闪灼的光芒,又好象日下的盔甲。
这段时间中,他通身的知觉都已死去,那被酒催迫了的呼吸几乎也要停驻;
两眼只是对着碧空悬着的玉盘,对着他尽看,看了又看,总看不倦。
“啊!
美呀!
”他叹道:
“清寥的美!
莹澈的美!
宇宙为你而存吗?
你为宇宙而在?
哎呀!
怎么总是可望而不可即!
月儿呀月儿!
难道我不应该爱你?
难道我们永远便是这样隔着?
月儿,你又总爱涎着脸皮跟着我;
等我被你媚狂了,要拿你下来,却总攀你不到。
唉!
这样狠又这样乖!
月啊!
你怎同天帝一样地残忍!
我要白日照我这至诚的丹心,狰狞的怒雷又砰訇地吼我;
我在落雁峰前几次朝拜帝座,额撞裂了,嗓叫破了,阊阖还不开。
吾爱啊!
帝旁擎着雉扇的吾爱!
你可能问帝,我究犯了那条天律?
把我谪了下来,还不召我回去?
帝啊!
帝啊!
我这罪过将永不能赎?
帝呀!
我将无期地囚在这痛苦之窟?
”又圆又大的热泪滚向膨胀的胸前,却有水银一般地沉重与灿烂;
又象是刚同黑云碰碎了的明月溅下来点点的残屑,眩目的残屑。
“帝啊!
既遣我来,就莫生他们!
”他又讲,“他们,那般妖媚的狐狸,猜狠的豺狼!
我无心作我的诗,谁想着骂人呢?
他们小人总要忍心地吹毛求疵,说那是讥诮伊的。
哈哈!
这真是笑话!
他是个什么人?
他是个将军吗?
将军不见得就不该替我脱靴子。
唉!
但是我为什么要作那样好的诗?
这岂不自作的孽,自招的罪?
……那里?
我那里配得上谈诗?
不配,不配;
谢玄晖才是千古的大诗人呢!
--那吟‘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的谢将军,诗既作的那样好--真好!
--但是那里象我这样地坎坷潦倒?
”然后,撑起胸膛,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只自身的影子点点头,再没别的同情?
这叹声,便似平远的沙汀上一声鸟语,叫不应回音,只悠悠地独自沉没,终于无可奈何,被宽嘴的寂静吞了。
“啊‘澄江净如练,’这种妙处谁能解道?
记得那回东巡浮江底一个春天,--两岸旌旗引着腾龙飞虎回绕碧山,--果然如是,果然是白练满江……唔?
又讲起他的事了?
冤枉啊!
冤枉!
夜郎有的是酒,有的是月,我岂怨嫌?
但不记得那天夜半,我被捉上楼船!
我企望谈谈笑笑,学着仲连安石们,替他们解决些纷纠,扫却了胡尘。
哈哈!
谁又知道他竟起了野心呢?
哦,我竟被人卖了!
但一半也怪我自身?
”这样他便将那成灰的心渐渐扇着,到底又得痛饮一顿,浇熄了愁底火,谁知道这愁竟象田单底火牛一般:
热油淋着:
狂风扇着,越奔火越燃,毕竟谁烧焦了骨肉,牺牲了生命,那束刃的采帛却焕成五色的龙文:
如同这样,李白那煎心烙肺的愁焰,也便烧得他那幻象底轮子急转,转出了满牙齿上攒着的“丽藻春葩”。
于是他又讲,“月儿!
若不是你和他,”手指着酒壶,“若不是你们的爱护,我这生活可不还要百倍地痛苦?
啊!
可爱的酒!
自然赐给伊的骄子--诗人底恩俸!
啊,神奇的射愁底弓矢!
开启琼宫底管钥!
琼宫开了:
那里有鸣泉漱石,玲鳞怪羽,仙花逸条;
又有琼瑶的轩馆同金碧的台榭;
还有吹不满旗的灵风推着云车,满载霓裳缥缈,彩佩玲珑的仙娥,给人们颁送着驰魂宕魄的天乐。
啊!
是一个绮丽的蓬莱底世界,被一层银色的梦轻轻地锁着在!
啊!
月呀!
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当我看你看得正出神的时节,我只觉得你那不可思议的美艳,已经把我全身溶化成水质一团,然后你那提挈海潮底全副的神力,把我也吸起,浮向开遍水钻花的碧玉的草场上;
这时我肩上忽展开一双翅膀,越张越大,在空中徘徊,如同一只大鹏浮游于八极之表。
哦,月儿,我这时不敢正眼看你了!
你那太强烈的光芒刺得我心痛。
……忽地一阵清香搅着我的鼻孔,我吃了一个寒噤,猛开眼一看,……哎呀!
怎地这样一副美貌的容颜!
丑陋的尘世!
你那有过这样的副本?
啊!
布置得这样调和,又这般端正,竟同一阕鸾凤和鸣底乐章一般!
哦,我如何能信任我的这双肉眼?
我不相信宇宙间竟有这样的美!
啊,大胆的我哟,还不自惭形秽,竟敢现于伊前!
--啊!
笨愚呀糊涂!
--这时我只觉得头昏眼花,血凝心冱;
我觉得我是污烂的石头一块,被上界底清道夫抛掷了下来,掷到一个无垠的黑暗的虚空里,坠降,坠降,永无着落,永无休止!
月儿初还在池下丝丝柳影后窥看,象沐罢的美人在玻璃窗口晾发一般;
于今却已姗姗移步出来,来到了池西;
夜颸底私语不知说破了什么消息,池波一皱,又惹动了伊娴静的微笑。
沉醉的诗人忽又战巍巍地站起了,东倒西歪地挨到池边望着那晶波。
他看见这月儿,他不觉惊讶地想着:
如何这里又有一个伊呢?
奇怪!
奇怪!
难道天有两个月,我有两个爱?
难道刚才伊送我下来时失了脚,掉在这池里了吗?
--这样他正疑着……他脚底下正当活泼的小涧注入池中,被一丝刚劲的菖蒲鲠塞了喉咙,便咯咯地咽着,象喘不出气的呕吐。
他听着吃了一惊,不由得放声大哭:
“哎呀!
爱人啊!
淹死了,已经叫不出声了!
”他翻身跳下池去了,便向伊一抱,伊已不见了,他更惊慌地叫着,却不知道自己也叫不出声了!
他挣扎着向上猛踊,再昂头一望,又见圆圆的月儿还平安地贴在天上。
他的力已尽了,气已竭了,他要笑,笑不出了,只想道:
“我已救伊上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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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的心》
我心头有一幅旌旆没有风时自然摇摆;
我这幅抖颤的心旌上面有五样的色彩。
这心脏底海棠叶形是中华版图底缩本;
谁能偷去伊的版图?
谁能偷得去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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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菊》
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钻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
守着酒壶的菊花,陪着螯盏的菊花;
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
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
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
懒慵慵的江西腊哟;
倒挂着一饼蜂窠似的黄心,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
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
柔艳的尖瓣钻蕊的白菊如同美人底拳着的手爪,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粟。
檐前,阶下,篱畔,圃心底菊花:
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剪秋萝似的小红菊花儿;
从鹅绒到古铜色的黄菊;
带紫茎的微绿色的“真菊”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
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
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儿还拥着褐色的萼被睡着觉呢。
啊!
自然美底总收成啊!
我们祖国之秋底杰作啊!
啊!
东方底花,骚人逸士底花呀!
那东方底诗魂陶元亮不是你的灵魂底化身罢?
那祖国底登高饮酒的重九不又是你诞生底吉辰吗?
你不象这里的热欲的蔷薇,那微贱的紫萝兰更比不上你。
你是有历史,有风俗的花。
啊!
四千年的化胄底名花呀!
你有高超的历史,你有逸雅的风俗!
啊!
诗人底花呀!
我想起你,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灿烂的如同你的一样;
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习习的秋风啊!
吹着,吹着!
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
秋风啊!
习习的秋风啊!
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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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
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
──陆游紫得象葡萄似的涧水翻起了一层层金色的鲤鱼鳞。
几片剪形的枫叶,仿佛朱砂色的燕子,颠斜地在水面上旋着,掠着,翻着,低昂着……肥厚得熊掌似的棕黄色的大橡叶,在绿茵上狼藉着。
松鼠们张张慌慌地在叶间爬出爬进,搜猎着他们来冬底粮食。
成了年的栗叶向西风抱怨了一夜,终于得了自由,红着干燥的脸儿,笑嘻嘻地辞了故枝。
白鸽子,花鸽子,红眼的银灰色的鸽子,乌鸦似的黑鸽子,背上闪着紫的绿的金光──倦飞的众鸽子在阶下集齐了,都将喙子插在翅膀里,寂静悄静打盹了。
水似的空气泛滥了宇宙;
三五个活泼的小孩,(披着桔红的黄的黑的毛绒衫)在丁香丛里穿着,好象戏着浮萍的金鱼儿呢。
是黄浦江上林立的帆樯?
这数不清的削瘦的白杨只竖在石青的天空里发呆。
倜傥的绿杨象位豪贵的公子,裹着件平金的绣蟒,一只手叉着腰身,照着心烦的碧玉池,玩媚着自身的模样儿。
凭在十二曲的水晶栏上,晨曦瞰着世界微笑了,笑出金子来了──黄金笑在槐树上,赤金笑在橡树上,白金笑在白松皮上。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些绚缦的祥云──琥珀的云,玛瑙的云,灵风扇着,旭日射着的云。
哦!
这些树不是树了,是百宝玲珑的祥云。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是紫禁城里的宫阙──黄的琉璃瓦,绿的琉璃瓦;
楼上起楼,阁外架阁……小鸟唱着银声的歌儿,是殿角的风铃底共鸣。
哦!
这些树不是树了,是金碧辉煌的帝京。
啊!
斑斓的秋树啊!
陵阳公样的瑞锦,土耳其底地毡,NotreDame底蔷薇窗,FraAngeLico底天使画,都不及你这色彩鲜明哦!
啊!
斑斓的秋树啊!
我羡煞你们这浪漫的世界,这波希米亚的生活!
我羡煞你们的色彩!
哦!
我要请天孙织件锦袍,给我穿着你的色彩!
我要从葡萄,桔子,高粱……里把你榨出来,喝着你的色彩!
我要借义山济慈底诗唱着你的色彩!
在蒲寄尼底LaBoheme里,在七宝烧的博山炉里,我还要听着你的色彩,嗅着你的色彩!
哦!
我要过这个色彩的生活,和这斑斓的秋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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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
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火,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
我会见的是噩梦,那里是你?
那是恐怖,是噩梦挂着悬崖,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爱!
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我问,(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总问不出消息;
我哭着叫你,呕出一颗心来,--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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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吐出你的心来比比,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
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这正是自然的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吧!
烧吧!
烧破世人的梦,烧沸世人的血--也救出他们的灵魂,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
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你烧得不稳时,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
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培出慰藉的花儿,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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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安门》
好家伙!
今日可吓坏了我!
两条腿到这会儿还哆嗦。
瞧着,瞧着,都要追上来了,要不,我为什么要那么跑?
先生,让我喘口气,那东西,你没有瞧见那黑漆漆的,没脑袋的,蹶脚的,多可怕,还摇晃着白旗儿说着话……这年头真没法办,你问谁?
真是人都办不了,别说鬼。
还开会啦,还不老实点儿!
你瞧,都是谁家的小孩儿,不才十来岁儿吗?
干吗的!
脑袋瓜上不是使枪扎的?
先生,听说昨日又死了人,管包死的又是傻学生们。
这年头儿也真有那怪事,那学生们有的喝,有的吃,──咱二叔头年死在杨柳青,那是饿的没法儿去当兵,──谁拿老命白白的送阎王!
咱一辈子没撒过谎,我想刚灌上俩子儿油,一整勺,怎么走着走着瞧不见道。
怨不得小秃子吓掉了魂,劝人黑夜里别走天安门。
得!
就算咱拉车的活倒霉,赶明日北京满城都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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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灯光漂白了的四壁》
这灯光,这灯光漂白了的四壁;
这贤良的桌椅,朋友似的亲密;
这古书的纸香一阵阵的袭来;
要好的茶杯贞女一般的洁白;
受哺的小儿唼呷在母亲怀里,鼾声报道我大儿康健的消息……这神秘的静夜,这浑圆的和平,我喉咙里颤动着感谢的歌声。
但是歌声马上又变成了诅咒,静夜!
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贿赂。
谁希罕你这墙内尺方的和平!
我的世界还有更辽阔的边境。
这四墙既隔不断战争的喧嚣,你有什么方法禁止我的心跳?
最好是让这口里塞满了沙泥,如其他只会唱着个人的休戚!
最好是让这头颅给田鼠掘洞,让这一团血肉也去喂着尸虫;
如果只是为了一杯酒,一本诗,静夜里钟摆摇来的一片闲适,就听不见了你们四邻的呻吟,看不见寡妇孤儿抖颤的身影,战壕里的痉挛,疯人咬着病榻,和各种惨剧在生活的磨子下。
幸福!
我如今不能受你的私贿,我的世界不在这尺方的墙内。
听!
又是一阵炮声,死神在咆哮。
静夜!
你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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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掉她》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那朝霞在花瓣上,那花心的一缕香──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象春风里一出梦,象梦里的一声钟,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听蟋蟀唱得多好,看墓草长得多高;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她已经忘记了你,她什么都记不起;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年华那朋友真好,他明天就教你老;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如果是有人要问,就说没有那个人;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象春风里一出梦,象梦里的一声钟,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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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歌》
(一件,两件,三件,)洗衣要洗干净!
(四件,五件,六件,)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交给我洗,交给我洗。
铜是那样臭,血是那样腥,脏了的东西你不能不洗,洗过了的东西还是得脏,你忍耐的人们理它不理?
替他们洗!
替他们洗!
你说洗衣的买卖太下贱,肯下贱的只有唐人不成?
你们的牧师他告诉我说:
耶稣的爸爸做木匠出身,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头来,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舰。
我也说这有什么大出息──流一身血汗洗别人的汗?
你们肯干?
你们肯干?
年去年来一滴思乡的泪,半夜三更一盏洗衣的灯……下贱不下贱你们不要管,看那里不干净那里不平,问支那人,问支那人。
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交给我──洗,交给我──洗。
(一件,两件,三件,)洗衣要洗干净!
(四件,五件,六件,)熨衣要熨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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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观念》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一点儿亲密的意义,一股火,一缕缥缈的呼声,你是什么?
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我知道海洋不骗他的浪花。
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抱怨歌。
啊,横暴的威灵,你降伏了我,你降伏了我!
你绚缦的长虹──五千多年的记忆,你不要动,如今我只问怎么抱得紧你……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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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供》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青松和大海,鸦背驮著夕阳,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记著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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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
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自从绿给了我发展,红给了我情热,黄教我以忠义,蓝教我以高洁,粉红赐我以希望,灰白赠我以悲哀;
再完成这帧彩图,黑还要加我以死。
从此以后,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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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在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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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雁》
不幸的失群的孤客!
谁教你抛弃了旧侣,拆散了阵字,流落到这水国底绝塞,拼若寸磔的愁肠,泣诉那无边的酸楚?
啊!
从那浮云底密幕里,进出这样的哀音;
这样的痛苦!
这样的热情!
孤寂的流落者!
不须叫喊得哟!
你那沉细的音波,在这大海底惊雷里,还不值得那涛头上溅落的一粒浮沤呢!
可怜的孤魂啊!
更不须向天回首了。
天是一个无涯的秘密,一幅蓝色的谜语,太难了,不是你能猜破的。
也不须向海低头了。
这辱骂高天的恶汉,他的咸卤的唾沫不要渍湿了你的翅膀,粘滞了你的行程!
流落的孤禽啊!
到底飞住哪里去呢?
那太平洋底彼岸,可知道究竟有些什么?
啊!
那里是苍鹰底领土--那鸷悍的霸王啊!
他的锐利的指爪,已撕破了自然底面目,建筑起财力底窝巢。
那里只有钢筋铁骨的机械,喝醉了弱者底鲜血,吐出些罪恶底黑烟,涂污我太空,闭熄了日月,教称飞来不知方向,息去又没地藏身啊!
流落的失群者啊!
到底要往哪里去?
随阳的鸟啊!
光明底追逐者啊!
不信那腥臊的屠场,黑黯的烟灶.竟能吸引你的踪迹!
归来罢,失路的游魂!
归来参加你的伴侣,补足他们的阵列!
他们正引着颈望你呢。
归来偃卧在霜染的芦林里,那里有校猎的西风,将茸毛似的芦花,铺就了你的的床褥来温暖起你的甜梦。
归来浮游在温柔的港溆里,那里方是你的浴盆。
归来徘徊在浪舐的平沙上趁着溶银的月色,婆婆着戏弄你的幽影。
归来罢,流落的孤禽!
与其尽在这水国底绝塞,拼着寸磔的愁肠,泣诉那无边的酸楚,不如擢翅回身归去罢!
啊!
但是这不由分说的狂飙挟着我不息地前进;
我脚上又带着了一封信,我怎能抛却我的使命,由着我的心性回身擢翅归去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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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臣》
我的王!
我从远方来朝你,带了满船你不认识的,但是你必中意的贡礼。
我兴高采烈地航到这里来,那里知道你的心……唉!
还是一个涸了的海港!
我悄悄地等着你的爱潮膨涨,好浮进我的重载的船艘;
月儿圆了几周,花儿红了几度,还是老等,等不来你的潮头!
我的王!
他们讲潮汐有信,如今叫我怎样相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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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过》
老头儿和担子摔一交,满地是白杏儿红樱桃。
老头儿爬起来直哆嗦,“我知道我今日的罪过!
”“手破了,老头儿你瞧瞧。
”“唉!
都给压碎了,好樱桃!
”“老头儿你别是病了吧?
你怎么直楞着不说话?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过,”一早起我儿子直催我。
我儿子躺在床上发狠,他骂我怎么还不出城。
“我知道今日个不早了,没有想到一下子睡着了。
这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回头一家人怎么吃饭?
”老头拾起来又掉了,满地是白杏红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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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先生的书桌》
忽然一切的静物都讲话了,忽然间书桌上怨声腾沸:
墨盒呻吟道“我渴得要死!
”字典喊雨水渍湿了他的背;
信笺忙叫道弯痛了他的腰,钢笔说烟灰闭塞了他的嘴毛笔讲火柴烧秃了他的须,铅笔抱怨牙刷压了他的腿;
香炉咕喽着,这些野蛮的书早晚定规要把你挤倒了!
大钢表叹息快睡锈了骨头;
“风来了!
风来了!
”稿纸都叫了;
笔洗说他分明是盛水的,怎么吃得惯臭辣的雪茄灰;
桌子怨一年洗不上两回澡,墨水壶说“我两天给你洗一回。
”“什么主人?
谁是我们的主人?
”一切的静物都同声骂道,“生活若果是这般的狼狈,倒还不如没有生活的好!
”主人咬着烟斗迷迷的笑,“一切的众生应该各安其位。
我何曾有意的糟蹋你们,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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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
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
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突然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
“咱们的中国!
”这话叫我今天怎样说?
你不信铁树开花也可,那么有一句话你听着:
等火山忍不住了缄默;
不要发抖,伸舌头,顿脚,等到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
“咱们的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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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吟》
太阳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阳!
又逼走了游子底一出还乡梦,又加他十二个时辰的九曲回肠!
太阳啊,火一样烧着的太阳!
烘干了小草尖头底露水,可烘得干游子底冷泪盈眶?
太阳啊,六龙骖驾的太阳!
省得我受这一天天的缓刑,就把五年当一天跑完那又何妨?
太阳啊--神速的金乌--太阳!
让我骑着你每日绕行地球一周,也便能天天望见一次家乡!
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
不是刚从我们东方来的吗?
我的家乡此刻可都依然无恙?
太阳啊,我家乡来的太阳!
北京城里底官柳裹上一身秋了吧?
唉!
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样!
太阳啊,奔波不息的太阳!
--你也好像无家可归似的呢。
啊!
你我的身世一样地不堪设想!
太阳啊,自强不息的太阳!
大宇宙许就是你的家乡吧。
可能指示我我底家乡的方向?
太阳啊,这不像我的山川,太阳!
这里的风云另带一般颜色,这里鸟儿唱的调子格外凄凉。
太阳啊,生命之火底太阳!
但是谁不知你是球东半底情热,--同时又是球西半的智光?
太阳啊,也是我家乡底太阳!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乡,便认你为家乡也还得失相偿。
太阳啊,慈光普照的太阳!
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
我的家乡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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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
别人的春光歌舞着来,鸟啼花发鼓舞别人的爱;
我们只有一春苦雨与凄风,总是桐花暗淡柳惺松;
--我们和别人同不同?
我的人儿她不爱说话,书斋里夜夜给我送烟茶;
别人家里灯光象是泼溶银,吴歌楚舞不肯放天明--我们怎能够比别人?
别人睡向青山去休息,我们也一同走入黄泉里;
别人堂上的燕子找不着家,飞到我们的檐前骂落花--我们比别人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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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祷》
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
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
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谁的心里有尧舜的心,谁的血是荆轲聂政的血,谁是神农黄帝的遗孽。
告诉我那智慧来得神奇,说是河马献来的馈礼;
还告诉我这歌声的节奏,原是九苞凤凰的传授。
谁告诉我戈壁的沉默,和五岳的庄严?
又告诉我泰山的石溜还滴着忍耐,大江黄河又流着和谐?
再告诉我,那一滴清泪是孔子吊唁死麟的伤悲?
那狂笑也得告诉我才好,──庄周,淳于髡,东方朔的笑。
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
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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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
二一深夜若是一口池塘这飘在他的黛漪上的淡白的小菱花儿,便是相思底花儿了,哦!
他结成青的,血青的,有尖角的果子了!
三二幽冷的星儿啊!
这般零乱的一团!
爱人儿啊!
我们的命运,都摆布在这里了!
三八你午睡醒来,脸上印着红凹的簟纹,怕是链子锁着的梦魂儿罢?
我吻着你的香腮,便吻着你的梦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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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
他们都上那里去了?
怎么吓蟆蹲在甑上,水瓢里开白莲;
桌椅板凳在田里堰里飘着;
蜘蛛的绳桥从东屋往西屋牵?
门框里嵌棺材窗棂里镶石块!
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惨!
镰刀让它锈着快锈成了泥,抛着整个的鱼网在灰堆里烂。
天呀!
这样的村庄都留不住他们!
玫瑰开不完,荷叶长成了伞;
秧针这样尖,湖水这样绿,天这样青,鸟声象露珠样圆。
这秧是怎样绿的,花儿谁叫红的?
这泥里和着谁的血,谁的汗?
去得这样的坚决,这样的脱,可有什么苦衷,许许什么心愿?
如今可有人告诉他们:
这里猪在大路上游,鸭往猪群里攒,雄鸡踏翻了芍药,牛吃了菜──告诉他们太阳落了,牛羊不下山,一个个的黑影在岗上等着,四合的峦障龙蛇虎豹一般,它们望一望,打了一个寒噤,大家低下头来,再也不敢看;
(这也得告诉他们)它们想起往常暮寒深了,白杨在风里颤,那时只要站在山头嚷一句,山路太险了,还有主人来搀;
然后笛声送它们踏进栏门里,那稻草多么香,屋子多么暖!
它们想到这里,滚下了一滴热泪,大家挤作一堆,脸偎着脸……去!
去告诉它们主人,告诉他们,什么都告诉他们,什么也不要瞒!
叫他们回来!
叫他们回来!
问他们怎么自己的牲口都不管?
他们不知道牲口是和小儿一样吗?
可怜的畜生它们多么没有胆!
喂!
你报信的人也上那里去了?
快去告诉他们──告诉王家老三,告诉周大和他们兄弟八个,告诉临淮关一带的庄稼汉,还告诉那红脸的铁匠老李,告诉独眼龙,告诉徐半仙,告诉黄大娘和满村庄的妇女──告诉他们这许多的事,一件一件。
叫他们回来,叫他们回来!
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惨!
天呀!
这样的村庄留不住他们;
这样一个桃源,瞧不见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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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神》
啊!
这么俊的一副眼睛──两潭渊默的清波!
可怜孱弱的游泳者哟!
我告诉你回头就是岸了!
啊!
那潭岸上的一带榛薮,好分明的黛眉啊!
那鼻子,金字塔式的小邱,恐怕就是情人底茔墓罢?
那里,不是两扇朱扉吗?
红得象樱桃一样,扉内还露着编贝底屏风。
这里又不知安了什么陷阱!
啊!
莫非是绮甸之乐园?
还是美底家宅,爱底祭坛?
呸!
不是,都不是哦!
是死魔盘锯着的一座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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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不许阳光拨你的眼帘,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撑一伞松荫庇护你睡,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听这细草的根儿吸水,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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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曲》
白日底光芒照射着朱梦,丹墀上默跪看双双的桐影。
宴饮的宾客坐满了西厢,高堂上虎踞着他们的主人,高宣上虎踞着威严的主人。
丁东,丁东,沉默弥漫了堂中,又一个鼓手,在堂前奏弄,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听!
你可听得懂?
听!
你可听得懂?
银琖玉碟--尝不遍燕脯龙肝,鸬鹚杓子泻着美酒如泉,杯盘的交响闹成铿锵一片,笑容堆皱在主人底满脸--啊,笑容堆皱了主人底满脸。
丁东,丁东,这鼓声与众不同--它清如鹤泪,它细似吟蛩,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听!
你可听得懂?
听!
你可听得懂?
你看这鼓手他不象是凡夫,他儒冠儒服,定然腹有诗书,他宜乎调度着更幽雅的音乐,粗笨的鼓捶不是他的工具,这双鼓捶不是这手中的工具!
丁东,丁东,这鼓声与众不同--象寒泉注淌,象雨打梧桐;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听!
你可听得懂?
听!
你可听得懂?
你看他在庭前绕着一道长弧线,然后徐徐地步上了阶梯,一步一声鼓,越打越酣然--啊,声声的垒鼓,越打越酣然。
叮东,叮东,这鼓声与众不同--陡然成急切,忽又变成沉雄;
这鼓声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不同,与众不同,不同,与众不同。
坎坎的鼓声震动了屋宇,他走上了高堂,便张目四顾,他看见满堂缩瑟的猪羊,当中是一只磨牙的老虎。
他偏要撩一撩这只老虎。
叮东,叮东,这鼓声与众不同,这不是颂德,也不是歌功;
这鼓声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他大步地跨向主人底席旁,却被一个班吏匆忙地阻挡;
“无礼的奴才!
”这班吏吼道,“你怎么不穿上号衣,就往前瞎闯?
你没有穿号衣,就往这儿瞎闯?
”叮东,叮东,这鼓声与众不同--分明是咒诅,显然是嘲弄;
这鼓声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听!
你可听得懂?
听!
你可听得懂?
他领过了号衣,靠近栏杆,次第的脱了皂帽,解了青衫,忽地满堂的目珠都不敢直视,仿佛看见猛烈的光芒一般,仿佛他身上射出金光一般。
叮东,叮东,这鼓手与众不同;
他赤身露体,他声色不动,这鼓手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真个与众不同!
真个与众不同!
满堂是恐怖,满堂是惊讶,满堂寂寞--日影在石栏杆下;
飞走了翩翩一只穿花蝶,洒落了疏疏几点木犀花,庭中洒下了几点木犀花。
叮东,叮东,这鼓手与众不同--莫不是酒醉?
莫不是癫疯?
这鼓手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定当与众不同!
定当与众不同!
苍黄的号挂露出一只赤臂,头颅上高架着一顶银盔--他如今换上了全副装束,如今他才是一个知礼的奴才,如今他才是一个知礼的奴才。
叮东,叮东,这鼓声与众不同--象狂涛打岸,象霹雳腾空;
这鼓声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他在主人的席前左右徘徊,鼓声愈渐激昂,越加慷慨,主人停了玉杯,住丁象箸,主人的面色早已变作死灰,啊,主人的面色为何变作灭灰?
叮东,叮东,这鼓声与众不同--擂得你胆寒.挝得你发耸;
这鼓声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猖狂的鼓声在庭中嘶吼,主人的羞恼哽塞咽喉,主人将唤起威风,呕出怒火,谁知又一阵鼓声扑上心头,把他的怒火扑灭在心头。
叮东,叮东,这鼓声与众不同--象鱼龙走峡,象兵甲交锋;
这鼓声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堂下的鼓声忽地笑个不止,堂上的主人只是坐着发痴;
洋洋的笑声洒落在四筵,鼓声笑破了奸雄的胆子一鼓声又笑破了主人的胆子!
叮东,叮东,这鼓声与众不同--席上的主人,一动也不动;
这鼓手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定当与众不同!
定当与众不同!
白日的残辉绕过了雕楹,丹墀上没有了双双的桐影。
无聊的宾客坐满了西厢,高堂上呆坐着他们的主人,高堂上坐着丧气的主人。
叮东,叮东,这鼓手与众不同--惩斥了国贼,庭辱了枭雄,这鼓手与众不同。
叮东,叮东,真个与众不同!
真个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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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毛腿》
我说飞毛腿那小子也真够别扭,管包是拉了半天车得半天歇着,一天少了说也得二三两白干儿,醉醺醺的一死儿拉着人谈天儿。
他妈的谁能陪着那个小子混呢?
“天为啥是蓝的?
”没事他该问你。
还吹他妈什么箫,你瞧那副神儿,窝着件破棉袄。
老婆的,也没准儿,再瞧他擦着那车上的俩大灯罢,擦着擦着问你曹操有多少人马。
成天儿车灯把且擦且不完啦,我说“飞毛腿你怎不擦擦脸啦?
”可是飞毛腿的车擦得真够亮的,许是得擦到和他那心地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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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河里漂着飞毛腿的尸首,……飞毛腿那老婆死得太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