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李白才华横溢,诗风豪放飘逸、自然率真,作品风格如同其人,清新洒脱、飘逸如仙。其诗歌创作题材广泛、富有想象力,语句生动活泼、热情洋溢,贺知章赞其为“天上谪仙人”(天上被贬滴到世间的仙人)。后世称之为“诗仙",和“诗圣”杜甫齐名,并称“李杜”。
《月下独酌》共四首,本诗为第一首,作于天宝年间李林甫、杨国忠权倾朝野之际,大约天宝三年(744年)之时,一开篇就是千古名句。
《月下独酌》
唐:李白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本诗题为《月下独酌》,紧扣“独”字,反复咏叹缺乏知音的孤独寂寞。全诗情感转折、层层推进,从“无相亲"的独,到“成三人”的不独,又由“月不解饮”“影徒随身之独,变为“同交欢”的不独,之后再转为“各分散”的孤独,最后以“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的情怀作结,情感起伏强烈,读后可以感受到作者情意的真切与心绪的转折,值得我们仔细品味。
《月下独酌》是李白具有代表性的一首诗,我们可以窥全豹于一斑,从中品味李白诗歌的总体艺术特色。下面逐一分析。
第一,这首诗涉及了李白诗歌中最常用的两个意象:月和酒。月亮的意象在李白诗歌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得到了非常多的描写。然而,对于同样的一个客观存在的月亮,李白却给我们展现出了五彩缤纷的形象。在《静夜思》《峨眉山月歌》《梦游天姥吟留别》和这首《月下独酌》中都有月的意象,但是,这四首诗中月的形象却各不相同。
从月亮的出现位置看,《静夜思》中的月亮是窗中月和地上月;《峨眉山月歌》中的月亮是山头月和水中月;《梦游天姥吟留别》是梦中月;《月下独酌》中的月亮是天上月、花间月和杯中月。从月的形状上看,《静夜思〉中的月亮圆而轮廓清晰;《峨眉山月歌》中的月亮是一轮弦月,有蛾眉的形状;《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月亮因梦故而朦胧感较强;而《月下独酌》中,由于诗人在饮酒,这轮月亮从轮廓清晰的圆月逐渐变化成朦朦胧胧不确定的形状。
从色彩上看,“床头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霜为白色,《静夜思》的月亮是白色的;《峨眉山月歌》中的月亮“影人平羌江水流”,应该带点儿蓝色;《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月亮出现在梦幻之中,月上就多少附上一层紫色;《月下独酌》中的月亮则更多的是一种温柔的橘黄色。
从月亮给人的温度感上看,《静夜思》中的月亮冬冷,《峨眉山月歌》中的月亮秋凉,《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月亮夏爽,《月下独酌》中的月亮春暖。从月亮给人的总体感受上看,《静夜思》中的月亮孤寂,《峨眉山月歌》中的月亮清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月亮奇幻,《月下独酌》中的月亮明稂。等等,月亮每次在李白诗歌中出现时,都是不同的形象,这体现了李白诗歌感情的丰富和艺术表现的丰富。
还有就是酒的意象。在这篇《月下独酌》中酒也是作为一个重要的角色出现,没有酒也就没有这首诗。可以说,如果没有酒,李白的很多名篇都不会产生的。杜甫说“李白一斗诗百篇“,没有酒李白的诗才就难以充分发挥出来。酒不仅是李白诗才的催化剂,更是李白诗歌的重要意象。其实,同样是酒这个意象,在李白不同诗歌中也具有不同的内涵。
这里举《行路难》《将进酒》《宜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后简称《宜》)和《月下独酌》为例分析。主观上看,《行路难》的酒是失意的酒,《将进酒〉的酒是放达的酒,《宜〉的酒是愁闷的酒,《月下独酌》的酒是孤独的酒。从酒与诗人的关系上看,酒在《行路难》中,诗人因心情的失意而几乎难以下肚,酒与诗人产生了一定的距离;
《将进酒》中,诗人对酒简直是一种渴求,他把酒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而抓住不放;《宣》中,“举杯浇愁愁更愁”,诗人知道酒并不能消愁,相反只能增加愁,但是,诗人又离不开酒,他对酒有极大的依赖性;《月下独酌〉中,酒成了诗人在孤独时的朋友,与诗人一起度过良宵。
从作用上看,《行路难》中,酒让诗人难以下咽,而增加了诗人的失意迷茫之感,但在诗的最后可能在酒力的帮助下诗人找回了一贯的自信和豪壮;《将进酒〉中,酒虽然也是消愁之物,但却被诗人视为生命,因之,达到了让诗人行乐和与友人交流的效果;《宣》中的酒给诗人增加了一份豪气,但终究更增加了许多愁闷;《月下独酌》中,酒一开始就是作者几乎唯一可以借来排遣孤独的事物,随着饮酒的增多,酒促使诗人与月亮以及大自然融为了一体。
从上述月和酒在李白诗歌中的不同展示,我们看到了李白诗歌意象的丰富性和巨大的包容性。
第二,从这首诗中还可以看到李白诗歌韵律和节奏上的特色。在盛唐,律诗和绝句有了相当的发展,并逐渐成为诗歌的主流文体。然而,我们考察李白的所有诗歌,古诗占绝大部分,特别悬杂言的歌行体诗居多。
李白诗歌的这一现象是有深刻原因的。李白豪壮和狂放的性格,以及与酒为伴的禾赋诗才,决定了李自作诗不能也不会受到任何束缚,而是如行云流水般地任意挥洒。所以,李白诗歌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感情奔放而流畅贯通。《月下独酌》这首诗,读起来贯通顺畅,没有任何阻隔,从中可以看到诗人才华的流淌和行文的一气呵成。
然而,这种线型的快节奏并不会让人觉得缺乏诗味,因为贯通顺畅的背后还蕴含着一定的节奏上的顿挫。从第一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到下一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转折,就是“独酌”到“邀明月”这一心理过程和行为过程。在这个转折中,诗人感情上有一个跳跃,节奏上有一个顿挫,读起来就产生了延宕之美。
其实,往下看,每一联都与上一联有一个感情上的跳跃和节奏上的顿挫,甚至这种跳跃和顿挫也出现在每一联的上下句中。这样,人们在读这首诗的时候,一方面感觉诗意顺畅,另一方面又会感觉到诗句中蕴含的美妙的顿挫美。这一现象在李白诗歌的其他篇章中也可以容易地找到。如果从这一点出发,说李白诗歌也有顿挫美,大概是不错的。
第三,情景交融的特色。前面说过李白是一个感情丰富而奔放的人,在他的诗歌中,情与景很好的交融在一起,表现出了强烈的诗意美感。《月下独酌》可谓李白诗歌情景交融的典范。诗人开篇即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这奠定了孤独伤感的基调,诗人此时此景是孤独的。
然而,诗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天上的明月竟成了诗人的酒友,这大概可以抚慰一下诗人孤独的心灵;而下边的“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诗人又陷人沮丧。直到“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诗人的心情才又得到稍微的回转。随着诗人饮酒的增多,以及酒力的渐渐发作,诗人的身体开始飘逸,诗人的眼睛开始朦胧,诗人的心灵也开始与自然融合,这时诗人已经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终于到了“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境界,这是一个彻底的物我融合的境界,即王国维所说的“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的境界。
此时,诗人心灵所关注的并非是“我”,而是外界的月。月已经融人诗人的生命里,“我歌”而是“月徘徊”,“我舞”竟是“影零乱”,这里本来运动的“我”与本来静止的“月”融为一体,“我“与“影”也融为一体。在“我“与自然的相融中,情与景交融在了一起,营造了一个情景浑然交融的诗歌境界。这里不仅是情景交融,还是诗与画的交融。这首诗中几乎每一句都可以看作一幅生动的画,特别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简直就是李白的一幅绝妙的画像,李白的神韵尽在此中展现。
在李白诗歌中,像《月下独酌》一样做到情景交融和诗画交融的很多,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是一般诗人很难达到的。就如《沧浪诗话》里所说:“诗之极致有一:日人神。诗而人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
第四,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李白诗歌想象的特色。邀月为友这一想象,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给人的感觉极其新颖。与此相同,李白很多诗歌都体现出了丰富而奇特的想象力,展示了“谪仙人”特有的想象思维能力。
如在《蜀道难》和《梦游天姥吟留别》这些千载流传的名篇中,无不显示出诗人天才般的想象力,令后人难以望其项背。《月下独酌》的遭,词造句精美而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风味,这与李白的奇特想象力是分不开的。
还有,与之相关,“白发三千丈”、“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等很多诗句,语言夸张奇特,充分体现了李白的想象力。李白诗歌奇特的想象力和语言的特色就如李白的诗才一样,与他独特的人格特征密不可分,打上了“诗仙”式的浓重烙印。
从李白的这一首《月下独酌》中,我们大致可以看到李白诗歌总体上的一些艺术特征。除此之外,李白诗歌的重要艺术特色还有很多,它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艺术资产和艺术经验,也留给后人永远说不尽也研究不完的诗歌艺术课题。